她沒出聲,安常是聽見一陣窸窣的聲音,才抬眸。
南瀟雪背向而立,睡袍變作腳邊一汪漾開波紋的幽碧深潭。
安常一看清,猛地挪開眼。
其實前天在寧鄉的一場纏綿,她已瞥見南瀟雪身上有不少淤痕,隻不過那時跟上次複健到底隔了幾天,斑斕逐漸消褪。
遠沒有今夜這樣觸目驚心。
哪怕她挪開了眼,仍印在她視網膜一般,青紫顏色如癲狂的畫師打翻了調色板,各類顏料不分你我的擠在一起、又暈開,甚至決絕出一種淒然的美感。
她垂著頭,連圖鑒上是什麼瓷器也看不懂了,兀自心跳不止。
聽南瀟雪叫她:“安常,抬起頭來。”
她定了定神,方才抬眸。
南瀟雪轉過身,麵對著她,而身前的各種淤痕也不遑多讓。
“看著我,別低頭。”
一步步踱到床畔來,坐下後執起她手,在自己肩峰的一塊傷痕上碰了碰。
她仿佛被灼燙,下意識手又是一縮。
南瀟雪聲音卻沉穩:“你要習慣。”
“我是南瀟雪,所以,你要習慣與這些傷痕為伴。”
她一手輕托起安常的下巴,讓安常下垂的眸眼看進她眼底:“我是南瀟雪,這話的另一重意思,是我很強,也許,比你想象的還要強。”
“我不需要你心疼我,隻需要你愛我。”
她手一鬆,安常的臉便又垂下去。
涼被上的指尖蜷著。
南瀟雪在昏黃燈光裏靜坐著,也不催。
直到安常重新抬起頭。
手搭上她的肩——細白的手指、圓潤的指尖,微微發著顫。
向她吻過來。
這是安常時隔許久後對南瀟雪的第一次觸碰。
南瀟雪俯臥著,那些淤痕便成了瑩瑩雪地間綻開的花。
安常是清寂雪夜裏賞花的人:“南老師,你等我一會兒。”
下床,去自己的帆布包翻出錦盒:“送你一個小禮物。”
南瀟雪扭頭,見安常取出一支蜻蜓紋樣的象生簪,坐到床畔,掌間攏起她墨色緞子似的一頭長發,靈巧的綰個髻,簪子插上去。
南瀟雪所有的傷痕與絕美,再無遺漏的呈現出來,讓她直麵,由她去吻。
重新洗了手回來,小姑娘聲音很輕:“南老師,得罪了。”
南瀟雪很快陷入恍然。
她與傷痛相伴得太久,了解傷痛一如傷痛了解她,很知道怎樣鑽入骨髓才能痛到令她幾欲放棄。而此時她卻覺得,世事總是公平,她承受過多少的傷痛,便被饋贈了多少的溫柔和歡愉。
她忽然想起,在寧鄉看河時,她的肩膀也曾歇過蜻蜓,翅膀顫悠悠的。
不知此時她髻間那支蜻蜓象生簪,是否也真栩栩如生,觸須所綴的兩粒小珍珠不停搖晃。
直到安常拔下發簪,小心的收回錦盒。
“蜻”諧音情,“蜓”則音似定,古人送這象生簪,多是定情的意味。
安常一向內斂,很多話說不出口,能夠承諾的唯有一句:“我知道你是南瀟雪。”
“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你所有的光芒與痛楚,榮耀與疏離,我一並來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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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得好像永遠不會過去的夏天,便也那樣過去了。
秋天短得如瞬息之間,人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套上冬衣,街邊的幹果店開始飄散炒栗的香氣。
這天上午,安常坐在毛悅的紋身工作室裏,卻沒有其他預約的客人。
毛悅抱著台筆記本電腦,緊盯著屏幕眼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