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裏的雨和窗外的雨下作了一處。
可牛津的雨和寧鄉的雨是不一樣的,牛津的雨落得那樣實,淅瀝瀝的一顆就是一顆,而寧鄉的梅雨季,雨都是像霧一樣飄著,氤氳在空氣中如細小分子。
裹著人,做了一個怎樣朦朧的夢。
安常倚在南瀟雪身邊,一半神思投入進電影,剩下一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的一顆心漲滿滿的,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知如何說出口。
南瀟雪腰際冷玉般的皮膚,在她手掌的溫度下逐漸變得溫熱,又漸漸沁出層細膩的薄汗。
後來她發現那不是南瀟雪的汗,是她的掌心在不停出汗。
鼻端是南瀟雪的發香,她還用過那洗發水呢。
可那香氣落在南瀟雪發間和她發間是不一樣的,混了南瀟雪自己的體香。
“南瀟雪。”
“嗯?”
一九九八年的電影節奏不快,連南瀟雪的語調都被拖得徐緩。
安常其實並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她隻是想跟南瀟雪說話,最後也隻能叫了聲南瀟雪的名字。
南瀟雪應了她,這就夠了。
雨聲。電影裏的旋律聲。發香。銅爐焚香。兩人貼在一起皮膚冒出的薄汗。
也許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安常回憶起來,生命裏也很難找到那般靜謐的瞬間了。
心裏本來充斥著霧一般的哀傷,卻又難以抑製的彌散著淡淡喜樂。
她和南瀟雪依偎在一起,好像一部兩個小時的電影永遠沒有盡頭。
肩膀放鬆下來。
其實安常並沒有任何自己“睡著了”的意識,隻是當倏然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剛剛清醒。
造成她忽然醒來的原因,是南瀟雪從她身邊離開了。
她揉著眼坐起來,見南瀟雪正站在臥榻邊。
窗外的雨竟停了,晨光透過木窗棱格投進來,南瀟雪的旗袍已經拉好了,嫋娜立在那兒美好得如同一場幻覺。
笑得很淡:“醒了?”
撩了撩披在肩頭的長發:“我要走了。”
經過一夜,南瀟雪臉上的妝幾乎已經脫盡了,可她的脫妝一點不顯髒,隻是本身的清麗透出來,像一朵濯洗盡了灰塵的芙蓉花。
安常先是陷在那樣一幕帶來的震撼裏,呆呆的問:“幾點了?”
南瀟雪踱過來,手輕輕落在她頭頂:“馬上七點了,商淇她們開車過來接我。”
安常很難描述那一刻心裏的感覺。
沮喪,懊惱,失落,難以置信。可也許還夾雜著淡淡的慶幸。
最後最寶貴的近一小時,竟被她就這樣睡過去了。
可要是沒睡過去,她會不可抑製的、衝動的對南瀟雪說些什麼?
會是讓她現在感到開心、將來感到後悔的話麼?
會想要和南瀟雪一起走麼?
她怔怔的抬手摸索到南瀟雪的掌心,握在手裏。
陷在巨大的混亂裏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而最後兩分鍾,就在她的愣怔中過去了。
博物館門外,響起了低低的鳴笛聲。
南瀟雪:“她們到了。”
安常低頭盯著兩人扣在一起的手指。
“你剛才有睡著麼?”她忽然問。
“沒有。”南瀟雪溫聲答:“我在看電影。”
對了,電影。
此時她手機還打橫放在小茶桌上,靠著焚香繚繞的銅爐,不知何時被南瀟雪按下了暫停,畫麵定格在女主角的臉上,那雙湛藍的眼隨時都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
劇情是如何進展到這兒的呢?安常一點也不知道。
“安常。”南瀟雪聲音壓得很低,甚至有種罕見的溫和,像在哄一個不肯撒手的孩子:“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