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方母的強顏歡笑中加速,離開,司嘉怡沒有勇氣回頭看。
回到國內,就意味著有麻煩事要找上門。
媒體的辦事效率比司嘉怡想象的更恐怖,原來她在新加坡避世了多少天,她多年前的“光榮事跡”就在國內各大傳媒、報章雜誌頭上飄了多少天。
這無異於把她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撕開。
一向有恃無恐的李申寧似乎比她更痛苦:“對不起。”
“……”
“我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司嘉怡卻隻是笑笑:“萬箭穿心,習慣就好。”
她回國的第二天,總監就把她叫回了公司。最壞的結果莫過於總監迫於壓力炒她魷魚,司嘉怡已經做好最壞打算。
可這次她料錯。
總監這次決定力挺她,司嘉怡一出現在總監辦公室,總監等候已久似的,站起來就領著司嘉怡往外綴“我們現在就去找副總,我去幫你求情,如果上頭還是不準備放過你,那我就跟你一起辭職。”
司嘉怡好半天才消化總監的話,她再不肯挪動半步,甚至有些生氣:“你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才從當初的小經紀人變成現在的藝人總監,怎麼能夠說辭職就辭職?”
“嘉怡,我當年做你的經紀人的時候沒能幫你一把,現在又要眼睜睜看著你被辭退,你覺得我良心上能過得去嗎?”
總監替她打抱不平,司嘉怡雖覺窩心,但更覺不妥,“我不想連累你。”
“你覺得我連一個經紀人都保不住,坐在總監這個位置上還有什麼意思?”
司嘉怡想要安慰,思來想去,卻隻能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或許還有別的解決辦法。”
“可目前為止,我們完全沒有任何解決辦法,那個李申寧也太任性妄為了,做事不顧後果。就算他現在刪除微博,出麵澄清你們的關係,也阻止不了媒體繼續挖你過去的醜聞,李申寧把你連累成這樣,公司一向庇護他,這次估計也不會對他采取什麼懲罰措施,倒黴的始終是你。”
見司嘉怡還是不肯合作,總監的話也不由得放軟:“我跟不跟你一起辭職,這事兒咱們之後再議,我們現在去副總辦公室,我隻幫你求情,不提別的事,行不行?”
司嘉怡想了想,終於點頭。
副總已經在辦公室恭候多時,總監敲開虛掩的門,副總立即招呼他倆入座。
這位副總裁詩司與環球合並後,從環球調任來此的,對一眾新老員工都很客氣,總監與司嘉怡剛落座,副總就遣秘書去倒水。
總監神情嚴肅,擺手阻止道:“不用倒水了,副總,我就說一句話,如果公司要裁掉司嘉怡的話,我也會引咎辭職。”
司嘉怡驚得趕緊扯住總監的衣角,趕緊打圓場:“副總,總監不是這個意思,他……”
副總卻笑了,“你們都誤會了,上頭隻打算雪藏李申寧一段時間,除此之外,一切照舊。”
司嘉怡與總監雙雙不可思議地怔住。
副總依舊慈眉善目:“這次找你們來,就是為了說這事兒。你們現在可以安心工作了?司嘉怡,你可以繼續帶你手頭其他的藝人,媒體方麵的危機公關就不需要你心了。”
司嘉怡木訥地站起,機械地走出副總辦公室。
這無異於是一場劫後餘生,總監開心得眉眼都要飛揚,一關上副總辦公室的門就迫不及待地笑開:“真是萬幸!”
司嘉怡的臉卻繃得沒有一點笑容:“這是他的指示。”
姚子政的指示……
新代言撤換,新合作暫時擱置,合拍電影無限期停擺,李申寧一夜之間被打入冷宮。
司嘉怡過起了寢食難安的日子。
李申寧的經紀約被從她手上調賺他被雪藏這段時間會損失多少,司嘉怡無從獲知。
但似乎,李申寧沒有工作的這段日子,竟比之前還要忙碌,連照顧瑤瑤的時間都更少了,瑤瑤被送來司嘉怡家裏做功課,雖然瑤瑤對此十分樂意,但司嘉怡著實是想不通李申寧這些天到底在忙些什麼。
多多有瑤瑤作伴,心情似乎比在新加坡時還要好,雖然孩子從來不會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但作為母親,司嘉怡能感覺到孩子逐漸趨向陽光的那一麵,這是司嘉怡唯一值得欣慰的。
司嘉怡好不容易避開狗仔約了李申寧見麵,他表現出的無所謂,令司嘉怡更是一頭霧水。
“你為什麼一點也不為你的演藝事業緊張?”
“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咯。”
這是一間私人,隱蔽性很脯周圍是刻意調暗的光犀司嘉怡不確定自己到底還讀不讀的懂麵前這個年輕男人:“那你告訴我你最近在忙什麼副業,連照顧瑤瑤的時間都沒有。”
李申寧對此不置可否,反而反問她:“那你告訴我,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司嘉怡沒接話。
她發現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如此關心他。甚至對於因他誘發的輿論禍端,她也並不感到生氣。
思考良久,司嘉怡終於找到合適字眼:“或許這就是一種感同身受吧。”
“感同身受?”他對這個答案似乎不太滿意,“別告訴我,因為我們都是單親父母,你可憐我才幫我。”
兩個人都點了黑咖,醇厚的香味充盈在這個微暗的空間,帶點苦澀,就連她的聲音,都浸淫出了絲絲苦澀:“這或許也能算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經曆過你現在的這個階段,而且是經曆過兩次。被雪藏,被封殺,被經紀公司一腳踹開……如果當年有人幫我一把,我也不至於會絕望。”
李申寧不忍再看她,尤其是在這充斥著悲傷與晦暗的氛圍中。他低頭找些別的東西來看,比如桌燈落在桌麵上的那一點光明。
“你不怪我?”李申寧似乎有些不確定。
這個女人又是那樣淡淡的笑,教人分辨不出是淒涼,亦或是毫不在意。
“我為什麼要怪你?現在這點衝擊跟過去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當年都挺過來了,沒道理會被這次的小打擊擊敗。”
她說得豪氣,李申寧聽後,多日來陰雨不定的臉終於展現一絲笑意:“記不記得你之前對我說過一句話,萬箭穿心,習慣就好?如果這些傳聞都是子虛烏有,那對你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幹嘛又提到這個?”
“實話跟你說吧,我當年是因為你才開始對這行感興趣的,你還記不記得你演繹聾啞女孩的那支廣告,真的讓人為之……”他說著不由皺了下眉頭,不知是在回憶當年的畫麵,還是在謹慎選擇措辭,“……驚豔。”
司嘉怡隱約記得他之前也跟她提過那支廣告。
廣告中,她被叫做“樹”,傾聽男主角的心聲,此時此刻,她則一邊暗自驚訝於他對她的了解,一邊繼續聆聽麵前這個男人曾經的年少往事:“我還記得當年你因為躥紅太快,有個外號叫勵誌姐。感覺你就是一個堅定不移,隻要確定目標就會一直前進的那種人。可後來……”
李申寧頓了頓,司嘉怡大概猜得到他刻意省略了哪些部分以免她難堪,聽他繼續道,“說實話我之前有多迷你,後來就有多鄙夷你。”
果然是年輕人的世界,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司嘉怡無奈:“難怪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對我態度這麼惡劣。也不準瑤瑤和我親近。”
李申寧顯得有些尷尬,凜一凜神色,鄭重地看向司嘉怡:“這些天我已經查出了一些頭緒,你再等段時間,我就不信還找不到證據證明你的清白。”
這個年輕男人眼中的執著令她心驚,更準確地說,是害怕:“千萬別告訴我你這段時間都在這件事上打轉。”
“……”
“不用。”司嘉怡再難強顏歡笑了,“真的不用。”
李申寧不為所動,看看表,這就準備起身:“到點了,我得去偵訊社一趟。”
他走得這樣急,司嘉怡真不知要怎麼說服他放棄,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李申寧!”
李申寧聞言定住,回頭看她。
“你怎麼就肯定那些傳聞是對我的誹謗?萬一我都在騙你,萬一我真的就是這麼不堪呢?”
“不會。”他前所未有的堅定。
司嘉怡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麼,擔心他查到姚婭楠,擔心他查到方梓恒,擔心又要掀起一場無休無止的折磨,可這些擔心,司嘉怡都不能夠向他這個局外人一一道來,她隻能說:“你之前不是一直以為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李申寧回視的目光,那樣……憐愛:“你肯定不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景。”
司嘉怡不知他為何突然拋出這樣一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來,她的回答難免有些遲疑:“我跟瑤瑤說話,你把她抱賺順便諷刺了我一句。”
李申寧:“那時候你在片場受刁難,挨了十幾個巴掌,一聲怨言都沒有,照樣把戲拍完。”
司嘉怡完全不敢置信。
可這一席話,確確實實出自他口:“這麼倔強又不懂變通、一根筋到底的女人,除了你司嘉怡,我再沒有碰過第二個。最初也是因為見過這樣的你,我才開始關注你,之後對你的種種誤解,大概是被失望蒙蔽了雙眼吧。其實現在想想,如果我一直記得你當年在片場的樣子,我就會一直堅信你不是那種會自甘墮落的人。”
李申寧就這樣走了。
司嘉怡百般回想,對這段往事依舊沒有絲毫記憶,但疑惑之餘,司嘉怡忽然覺得這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原來她在別人的記憶裏不隻有不堪,也曾留下這麼美好的記憶……
李申寧對自己被雪藏一事毫不在意,但不代表他的眾多影迷會放過公司。
為維護自己偶像的權益,無數封求情信、譴責信寄到公司,司嘉怡成了眾矢之的,就連同事之間都難免有閑言閑語。
除去李申寧,司嘉怡手上還有幾個藝人,也算十分忙碌,除了周一的例會,司嘉怡基本上很少回公司,竟還能碰見同事談論自己——
每次例會司嘉怡到的都比較早,她推開會議室虛掩的門,沒想到有人比她還要早到。透過門縫可以看見三個人坐在會議桌邊的沙發上有說有笑,司嘉怡正欲走進,聽到對方提及自己的名字。
“哎你們說那司嘉怡算不算是災星?她剛進公司沒多久,咱毛司就被環球並購,接下來又是她為了維護自己的藝人,掌摑人家當紅小生,前段時間她帶的那個Sunny又被拍到勾引富商,現在連李申寧都栽在她手裏……”
“我也覺得我奇怪,不是說李申寧後台很硬麼?怎麼這次受罰的是她,而不是司嘉怡?”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司嘉怡的後台也很硬。”
“你指的是……總監?聽說總監當年還在別家公司做經紀人的時候,帶過司嘉怡。怎麼說他們兩人也算有主仆情,碰到困難互相幫一把也說得過去。”
“錯。”
“哦?這麼說還有其他內幕?”
“你們還記不記得司嘉怡有次請假去新加坡,回來之後帶了很多特產、糕點送給我們這些同事?”
“記得啊,怎麼了?”
“我跟你們說,就在那天晚上,我臨時回公司拿點東西,看到司嘉怡還在加班,我那時候路過她的辦公室,見她累趴在桌上睡覺,還感歎她可真是個工作狂,哪時候我有她一半勤快,我也能升值了。結果你猜後來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什麼?”
“我看到某個大人物進了她的辦公室,又是送宵夜,又是坐在那兒看她睡覺,又是情不自禁摸她臉……那眼神,就跟看著自己的小情人兒似的,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們之間有貓膩啦。”
“哪個大人物啊?快說快說,別賣關子。”
“……”
“……”
“姚、子、政!”
另兩人頓時發出長長的驚呼。
司嘉怡原本僵硬地握在銅把手上的指尖,頹然鬆開,眼中隻餘一片迷茫。下一瞬,司嘉怡猛地醒回神來,慌忙調頭離開。
她要遠離這裏的是非。
遠離……某人強加於她的深深觸動。
門外已空落,門內的歡聲笑語還未結束,爆料者覷一眼大驚小怪的同伴,笑得越發得意:“接下來更精彩呢!”
“不會吧?!還有比這兒更勁爆的?”
“後來姚子政走了,隔不久李申寧就出現了,你們猜怎麼著?司嘉怡醒來之後估計以為宵夜是李申寧送的,兩個人打情罵俏,別提多歡了。”
司嘉怡幾乎是從公司一路衝到停車場的,從公司沁涼的大堂一下子闖進露天停車場的範圍,光線瞬間刺進司嘉怡的眼睛,仿佛也將某一些心慌意亂徹底扼殺。
司嘉怡這才有時間定一定神,打電話給另一位和她關係不錯的經紀人:“我有點事不能去開例會了,我們部門派個人替我吧。”
對方立刻應允:“沒問題。”
司嘉怡收起電話,朝自己的停車格走去,卻在中途猛地一愣。她的車前圍了一小圈人,司嘉怡腳步頓了頓,帶著疑惑走近。
有人回頭看到司嘉怡,有的麵露同情,有的似乎在等著看好戲,有的慌忙地朝她遞眼色,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全都沉默地讓開一條道,讓她走近自己的車。
司嘉怡終於看到了停在她眼前的這輛麵目全非的車。她驚呆在原地,剛開始還有些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車,又仔細瞧了瞧。頓時失笑。
大紅的油漆在黑色的車身上張牙舞爪,車頂、車前蓋、車門,密密麻麻地書寫著憤怒。
“賤人。”
“放過李申寧。”
“你不配。”
“環球!垃圾公司!”
“為什麼隻懲罰李申寧!”
司嘉怡環顧四周,並沒發現鬧事宅隻看到空了的油漆桶倒在車輪下,以及,周圍一道道飽含深意的目光。
眾目睽睽之下,她能做什麼?大哭一場讓他們看笑話?拋下車走掉?報警?
她不能。
她隻能朝在場的其他人笑笑,轉頭打電話給相熟的修車行:“我的車需要重新噴漆,你們那邊方不方便過來提車?環球娛樂的露天停車場,16號停車格。我把車鑰匙放在保安那兒。”
司嘉怡沒在停車場逗留太久,把車鑰匙交給了保安,直接走向路邊攔車。這個女人逃離般腳步匆匆,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留下穆零零的、麵目全非的車,替它主人承受這洗也洗不掉的屈辱。
上班時段難打到空車,司嘉怡再度試圖攔下一輛,卻依舊被前方的人捷足先登,正氣餒,一輛車慢悠悠停在了她麵前。
並非出租車,而是輛酒紅色的商務車。
疑惑的表情還未上臉,商務車後座的車窗勻速降下。
車窗大約隻降下幾厘米便停住,後座坐著一人,司嘉怡看不到對方全臉,隻能看到一雙女人的眼睛,眼角雖有細紋,但一看便知保養得當。
那雙眼睛仔細地打量一下她,這才緩緩開口:“司嘉怡?”
是略上了些年紀的女聲。
這位陌生的長輩平靜的目光中帶著幾縷不善,司嘉怡不由得提防:“請問你是?”
車窗聞言繼續下降,終於全部降下,一位打扮入時的中年女子端坐在那兒:“我是李申寧的母親。”
令司嘉怡驚訝的不隻是她的這句話。
更是她的這張臉。
車門已經替司嘉怡打開,對方麵上十分客氣:“司嘉怡,方不方便找個地方聊聊?”
司嘉怡上了車,卻不知怎麼開口說第一句話。
麵前的這位中年女性,算得上是司嘉怡演藝圈的大前輩,司嘉怡與她曾在一部戲裏合作過,但隻有短短的幾場對手戲。畢竟她是資深演員,雖隻是友情客串一個當家主母的角色,但導演都要尊稱她一句“敏莉姐”,而司嘉怡當時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遭副導打擊報複,戲裏連遭掌摑。
“你可以叫我敏莉姐。”
司嘉怡不自禁地吞咽著緊張:“敏莉姐,你找我……”
“陪我去喝早茶。你不急吧?咱們慢慢聊。”
她已這麼說,司嘉怡所能做的,隻是把這急切更深地壓在心底。
高級驅車十多分鍾就到。坐落在深巷的老式洋房裏。外觀看並不起眼,就跟中販售的滬式早茶一樣,外表並不起眼,但味道很好。
糍飯糕和生煎都用精致的油紙墊著放置在小盤上。
李敏莉夾了塊給司嘉怡。
“謝謝。”司嘉怡雖很快吃完這一口,實則味如嚼蠟。
李敏莉自己,卻隻是喝茶:“司,不瞞你說,我已經把你調查的很清楚了。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對申寧了解有多少?”
司嘉怡大概能猜到她的意圖,覺得對方的擔憂實在多餘,也覺得沒必要隱瞞,索性據實以答:“除了知道他有一個女兒外,現在我還知道他有您這樣的母親。”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誠實,李敏莉默默地用指尖勾著杯口,好一會兒才繼續:“不知道司有沒有聽到過一些傳聞?說李申寧的家庭背景很複雜,母親當年是正當紅的女明星,與一有家室的官員生下了他,卻還是沒有能名正言順地嫁作官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