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漣如墜冰窖,夫人態度強硬,說完便起身離開了。薛淳一麵端起茶盞吃茶,一麵溫和笑說:“起來吧,還跪著做什麼?”

須臾過後他站起身,發現自己後背浸出一層冷汗,在這大熱天裏又潮又黏。他緩緩調整呼吸,打量幾眼,說:“大哥臉色有些蒼白,近來身體可好?我那裏新得了一支已成人形的千年老參,一會兒打發人給你送去。”

薛淳凝眸淺笑:“我一向如此,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不必費心。”

“大哥當年為了救我才掉進池塘落下這病根,我怎能不費心呢?”薛漣說完,忽然覺得自己虛偽至極。

薛淳放下茶盞,急促地咳了幾聲,薛漣忙上前為他拍背,他擺擺手,道:“你我手足兄弟,不用計較這些,我今日勸你送走畫瑤,也隻為我們一家人平安而已。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比骨肉親情更要緊的呢?”

薛漣淡淡的:“大哥說的是。”

當夜畫瑤被送到了外麵置辦的宅子,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結果,算是圓滿了。就連未絮也認為,畫瑤雖受些委屈,但住在外頭,與家裏的吃穿用度相差無幾,三爺不會虧待她,甚至會比從前更加對她好,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何至於尋死呢?

***

畫瑤的靈柩在外宅停放七日,匆匆發引了。未絮困在府內,薛洵不準她去吊唁,更不準送殯,叫她著實焦躁難過。

晚夕撇開秋田與春喜,獨自走到秋汐院,見裏頭冷冷清清,寂靜蕭索,想到畫瑤魂魄西去,心中更覺憂傷,未絮揉揉眼睛,緩緩走到後院,忽而頓住了腳步。

綠竹蔭下,燭火點點,有人坐在溪邊石頭上,放了一盞蓮花河燈,那燈上隱約寫著畫瑤的名字,幽幽蕩蕩,隨著水流飄忽遠去。

“汪汪汪!”幾聲犬吠嚇得未絮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是歡姐兒先前養的那隻巴哥。

那麼放燈的人應該就是輕蘅了。

未絮提裙走過去,輕蘅看她一眼,臉色不大自在,冷淡地問:“你怎麼來了?”

未絮一時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反問說:“三奶奶在吊唁瑤姨娘嗎?”

輕蘅仍舊板著臉,道:“不過看她可憐,怕她找不到托生的路,點燈送一程罷了。”

未絮心下動容,眼淚汪汪地看著她,輕蘅愈發不自在:“你那是什麼表情?醜死了。”說著不願逗留,拿起燈籠旋身往後花園走。

未絮忙跟上去,又聽她喚什麼“雪蓮”,怪道:“雪蓮是誰?”

輕蘅說:“是我給這小畜生取的名字。”

未絮低頭瞅著那滿臉褶子的巴哥犬,有點難以接受。如此難看的狗,竟然叫雪蓮?

輕蘅卻不知想到什麼,低頭輕輕笑了下。從秋汐院繞小徑前往花園,一路幽僻,途經冬蓼院後門,未絮四下打量,好奇地說:“這裏怎麼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

輕蘅說:“冬蓼院本來是四姑娘的閨閣,她出嫁以後便空了出來。”

未絮愣怔半晌方才記起,薛家有位姨娘生的小姐,名喚薛沁,是薛洵同父異母的妹妹,早幾年出嫁了,因不曾見過,所以一時忘了有這麼個人。

說著話,走到後院,隻見裏麵燈光晃動,隱約有爭執聲傳來。未絮詫異,回頭看了輕蘅一眼,忍不住從門縫裏張望,昏昏暗暗的,見兩個年輕男女正在拉扯,那男子罵了一聲賤人,揚手甩在女子臉上,“啪!”的一聲,嚇得未絮猛地一顫,心中驚愕難當,回頭去看輕蘅,發現輕蘅有瞬間錯愕,隨後眼眶泛出淚光,緊接著又極快的收起所有情緒,隻剩下一抹冷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未絮大氣也不敢出,忙提腳跟上,裏麵的動靜卻直竄入耳中,那個熟悉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隨意開闊,冷冰冰的令人聞之膽寒:“去年我到揚州,是與你兄長同行,畫瑤的事情除了我以外隻有他知道,你還敢說不是你授意捅出來?淳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