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漣驚愕地張了張嘴,仿佛嚇了一跳:“二哥當年才幾歲,記這個做什麼?”隨後清咳一聲,拍著扇子淺笑:“說到靖難,二哥覺得建文皇帝果真自焚於宮中了嗎?民間早有傳聞,說他當日削發披緇,從密道逃出應天,遜國為僧了。”

薛洵眼簾低垂,並不接話。

本朝對建文皇帝出亡之事諱莫如深,國史中亦沒有明確記載,及至二十年後、數百年後,仍是個未解之謎。

說著話,一行眾人來到桐花榭,從遊廊而入,裏麵竹案上已設好杯箸酒具並幾樣精致小菜,這水榭建在池中水上,四麵雕花窗子打開,可觀明月,可賞蓮花,景致極幽。

三人落座,未絮斟酒,這時回廊處有一行人打著燈籠過來了,孟蘿的笑顏在夜裏也是明亮的,世家之女,見識博廣,待人接物總是落落大方,叫人羨慕。

“你們三個倒自在,還有酒呢,快燙一盅給我!”孟蘿說著,解下對襟披風落座,身上那股酴醾香氣幽幽淺淺地散開,仿佛從她骨子裏透出來的一般。

未絮替她燙酒,問:“嫂子出門了?”

“是,方才從我兄長家吃完酒席回府,遠遠瞧見這裏亮著燈,沒想到是你們。”

孟蘿的加入讓談話變得家長裏短,薛漣把玩折扇,笑說:“正好有一件事想求大嫂。”

孟蘿略微驚訝,也笑著:“喲,漣三爺還有事情求我?真稀奇,什麼呀?”

“去年大哥作的那幅蓮塘消夏圖,我想借用兩日。”

“做什麼?”

“我……有一位喜愛書畫的知己,”薛漣說:“一直仰慕大哥的工筆,想借閱一下。”

孟蘿眯了眯眼,嗤笑:“知己?合歡院的紅粉?你想拿你大哥的畫去討好那起子娼婦?呸!想都別想。”

雖是玩笑,未絮卻驚了一下,餘光望向薛漣,見他一時並無言語,隻搖了搖扇子,又喝一口酒,眉眼都舒展了,這才懶懶地笑說:“織蕊雖出身青樓,但詩書琴棋具為精妙,且人品良善,又風雅知趣,隻是命苦罷了。大哥一向不以出身看人高低,他又不是勢利眼兒,難道還怕玷汙了他的畫不成?”

孟蘿隻當聽不出這是在罵她,愈發莞爾道:“既然如此,你自個兒去和你大哥要吧,還來求我作甚?”

薛漣挑眉,正在這時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空幽的古琴聲,一直沒有說話的薛洵開口:“看來大哥今日精神不錯,這個時候還沒歇呢。”

孟蘿笑了下:“天氣漸熱,他比平日睡得稍晚一些。”

莫名的,大家都不做聲了。

一曲過後,薛洵擱下酒杯:“不早了,都回吧。”一眾人便跟著起身離開。未絮走在後頭,穿過遊廊,見滿池擠擠挨挨,盡是高挑的荷葉與蓮花,池邊柳樹下係著一隻木舟,倘若駛入荷塘,隻怕都會淹沒在花葉之中。她不禁讚歎:“這裏可真漂亮。”

秋田放低聲音:“奴婢聽說以前淳大奶奶還沒掌事的時候貪玩,在這兒落過水呢。”

未絮啊了一聲,難以想象孟蘿小女兒的模樣,往前探去,聽到孟蘿正同薛漣說話,想是怕方才言語得罪了他,賠笑道:“前兩日我兄長從杭州帶了幾匹妝花緞子,我瞧著顏色素雅,正適合輕蘅,打算明日拿去送她,也不知她喜不喜歡。”

薛漣隨意道:“輕蘅的性子,大嫂還不清楚麼,不必麻煩了。”

孟蘿沉默片刻,微微歎氣,說:“神仙似的一個人,是孤傲了些,但無論什麼性子,終歸是你媳婦,你成日宿在外頭,即便再火燙的心也涼了,你多哄哄她,不然……我看你去年納的那個小妾遲早踩到她頭上去。”

薛漣冷哼:“大嫂多慮了,我房裏的人沒那麼多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