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如今的黃浦江上,也能偶爾看到屬於華人的蒸汽小破船,玩命噴著黑煙,鳴著哀嚎的笛,追趕那中式帆船的優雅白帆。
在這種情勢下,再搞什麼全民杯葛,就顯得有些兒戲。洋人隻好聽之任之。
蘇敏官料定,如果此時義興再流露出購買輪船的意圖,洋商大概不會再把他拒之門外。
不過,準備一屋子竹杠,狠狠敲他一筆,大概免不了。
蘇敏官思考入神,手中下意識地學林玉嬋動作,最後一塊炸豬排終於晚節不保,投入了辣醬油的懷抱。他毫無察覺,一口咬上——
他繃著臉,蹙了蹙眉。
真的還挺好吃。不知這搭配是誰想出來的。
“等我買第二艘輪船,”蘇敏官問,“你打算做什麼?”
林玉嬋早有準備,吞下自己麵前最後一塊炸豬排,然後推開盤子,包裏拿出厚厚一遝筆記。
“我想把這艘輪船包下來。”
她臉上笑盈盈,雙手大大一張,繪出了自己的野心。
蘇敏官一時間有些迷惑。
他不喜歡“我聽錯了吧?你再說一遍”這種套路。林姑娘從來說話很準,不在正事上開玩笑。而他的耳朵離年老耳背大約還有半個世紀的距離。
他也不會問“你要幹什麼”這種純為滿足好奇心的問題。生意人的基本素養,賺錢第一,隱私第二。送上門的生意何必問太多。
所以他直接道:“包一艘輪船,你知道需要多少銀子?”
林玉嬋對於他這麼快就接受自己的獅子大開口,也不免有點驚詫。她低頭看看,土豆色拉基本上涼了,她挑裏麵的火腿吃。
她笑笑,坦言:“我不知。你給個價位。”
“譬如一艘三百噸的小型汽輪快艇,洋商會開價至少三萬兩,”蘇敏官立刻如數家珍地說,“往來長江航線,基本船工水手十人,你要付薪水;日常的柴薪煤炭,還有每個月的檢查保養。如果是客運,還需要專門的……”
“不做客運。就按貨運算。”
蘇敏官看著她步步為營的謹慎神色,笑一笑,換了個說法。
“這麼說吧。如果我購入一艘小型快艇,專做貨運速遞,每往返長江一趟,運費可收兩千五百兩。按毛利兩成算,就是五百兩銀子利潤。一年走二十趟,就是一萬兩。再加上輪船造價折舊……”
“付不起。”林玉嬋坦然道。
一邊暗地裏咋舌,蘇老板真是不顯山不露水,義興重啟才兩年工夫,談價錢就開始以“萬兩”為單位了……
相比之下,她那“每擔二兩、三兩”的棉花生意,顯得多麼寒酸可憐。
當然,他這利潤聽著高,但是以高負債為代價來運轉的。買一艘輪船得靠借貸,算上洋人收的高額利息,得好幾年才能回本。
所謂那幾千幾萬兩的運費,也大多是“待收”狀態,客戶拖上一年半載的尾款是常事。她提醒自己,不能被他的大話嚇住。
他有弱點,她也有對策。
她耐心聽蘇敏官說完,把關鍵數字記在筆記本上,才笑道:“付不起現銀,但是咱們可以想辦法,用別的東西補償。比如……你方才說,洋商依然對你實行歧視價格,義興要買輪船,他們會集體開高價。”
蘇敏官點點頭,不置可否。
沒辦法,中國匠人雖然正在研究造輪船,但還沒能製出媲美洋火輪的、可以安全下水的品種。◣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