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湘軍這邊已經打點完畢,沒人會在一艘民用輪船上多耗費時間。
於是她隻能無聊地守著。
三更時分,岩壁上現出微弱火光,一閃一滅。
幾個羸弱的身影出現在岩壁洞口,拉下繩索,慌慌張張跳上小舢板。隨後又是幾人。
蘇敏官借著微弱的船舷側燈辨別。果然大多是婦女小孩。有的已經癱倒在舢板上。有的還在抹眼淚。
洪春魁還算守信。
舢板上的人,急切地劃著槳,木槳在江水裏撈起落下,濺出道道水花。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三裏之外,湘軍巡邏船挑著黃燈,緩慢通過。
義興輪船上所有知情船工緊張待命。都已得蘇敏官號令,若有湘軍來盤查,就說這些難民是自行前來,與我無幹,軍爺您請便。
湘軍小船推開波浪,慢慢駛遠。
幾雙粗大的手,拽起那些來自江寧的逃民,粗暴推入船工通道。
幾個長發女子牙關打戰。三個男童低聲啜泣,和她們抱在一起。
這些人都瘦得皮包骨,身上都肮髒淩亂,臉上手上劃了口子,衣角滴下泥水。
蘇敏官低聲命令:“搜身,繳械。”
洪春魁剛要下船去接第二撥,聞言臉白:“哎,老鄉、舵主……都是女人小孩……”
半句話沒說完,幾個天地會大哥已經虎著臉上前,果然從虛弱的女人們身上繳出幾把刀。一個男孩身上也帶了小匕首。
笑話。太平軍全民皆兵,天足婦女自成軍馬,打得比男人還颯爽。江湖上盛名傳遍。
才不敢把她們當弱者。
蘇敏官再命令:“一人給一條毯,艙裏嚴加看守。不許欺負人,也別讓她們把你們欺負了。”
第二波逃民十來人,其中有兩個成年男子,大約是太平軍軍中有點地位的。蘇敏官直接命令把人捆了,也塞艙裏去。
這兩人開始罵了兩聲,後來看到舷窗外的湘軍大營燈火,忽然開始嗚嗚的哭,滿口對不起自己那留在城裏的家小。
洪春魁默默搖頭,揉著腦袋上的大包,覺得自己簡直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三百多親朋好友,當他潛回城裏防線,秘密聚集起這些心懷去意的逃兵,告訴大夥隻能走一小部分,而且最好是體輕的婦孺時,他已預料到一片謾罵和哀求。
利用自己“三千歲”、“瑛王”的餘威,好說歹說,勸慰大家,這次機會過去,也許還能有下一次。
他不想做那個寫生死簿的閻王,於是以家庭為單位,令各家自行決定。
男丁算一人。婦女小孩算半人。一共三十之數,最多翻倍六十。
有些家庭選擇送出母親和幼子,或是姊弟兩人。壯男壯女留下,陪天王戰鬥到最後。
也有些家庭,男主人當仁不讓,認為自己還大有前途,豈可埋沒在這注定枯萎的孤城當中。於是說服妻兒,獨自出逃。
還有妻子兒女自願犧牲,把活路留給一家之主。
總之,生離死別,哭聲一片。
洪春魁並非完全滿意這個“生死簿”的名單,想說什麼。
但看看月色,隨即想起蘇敏官讀懷表時那副冷血的麵孔。洪春魁重重歎口氣。
生死之際,哪有猶豫的空間。難道他還比不上天地會一個少年舵主麼?
於是帶領這些人,一次次穿越那個艱險的活命之路,攀上那救命的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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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被糊了一層白霧。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