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了禮拜日,例行結薪水的時候,林玉嬋捧著那個紙封,覺得比往日沉些。
悄悄打開一看,叮叮當當,她倒抽一口氣。
銀元一小把,數一數,一元八角。
附工資條,上麵有“鷺賓”私印,表明她現在是正式職員編製,比原先的崗位高了三級。
赫德賭一口氣,不願被中國人當成忘恩負義之徒,於是破格給她漲了工資。@思@兔@在@線@閱@讀@
同屋的女傭廚娘也都拿到工錢,興高采烈地數完,立刻有人發現——
“蘇林氏,你拿了不少錢啊!誰賞的?”
林玉嬋趕緊把銀元揣袖子裏,說:“我……這不是賞錢,是有人托我還的債。”
她本能地覺得不該說實話。據她所知,海關雇傭的中國人,做的大多是聽差、雜役、文案之類的低等職位。更別提屈指可數的幾個女雇工,做飯搞衛生,誰拿過一周一塊八的巨款。
要是別人知道她平白加薪,難保不會出現惡意的揣測。
她想,改日得找機會跟赫財神進諫,實行工資保密製。
女工們結了薪水,商議著要出去逛街。林玉嬋正想觀摩一下滬上風貌,興衝衝穿上鞋,一道出門。
當然,出門前不忘鎖上自己的衣櫃,那裏麵藏著一把槍,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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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旅館就在江海關旁邊半裏地, 按照眼下的行政區劃,屬於公共租界。
林玉嬋恨不能帶上相機——這是真·十裏洋場啊!老照片都還原不出這風貌。
在廣州的時候,她的身份是買斷妹仔, 每日奔波全因東家吩咐, 哪有閑工夫上街觀光。
而這次她的心態完全不一樣。她現在是“良家婦女”, 好聽點說是自由人,走多遠都不用擔心被人抓回去。
街巷兩旁建築密集, 有簡單的洋樓, 也有兩三層的中式房屋,還有不少類似後來石庫門的木板排屋——那是洋人開發建造、租賃給華人居住的廉租房, 小小的窗口外麵晾滿破舊的衣衫, 可見此地人口密集。
廣州民風排外,洋人按規定都居住在小小的沙麵租界, 德豐行這類洋行也都開在租界旁邊。即便是《南京條約》簽訂了二十年, 洋人也不太敢單獨擅入老城小巷, 生怕運氣不好挨黑磚。
上海完全不同。太平軍和清廷的常年戰亂,在江浙一帶製造了巨量的難民, 一波波湧入租界避難。官府禁不住, 洋人無計可施, 隻能接受。
於是造成了“華夷雜處”的奇特局麵。一座光鮮亮麗的小洋樓背後, 可能就藏著汙水橫流的蝸居。陽光明媚的小院裏開著燒烤午餐會,厚厚的籬笆外麵就是小乞丐的哀鳴。
華人巡捕穿著西式製服, 趾高氣揚地穿梭在街巷裏弄。
華人苦力身上拴著鐵鏈, 愁眉苦臉地敲石築路,將狹窄的中式街道拓寬成洋人馬車能通行的“馬路”。
行人們麵目模糊, 帶著仿佛複製粘貼的冷漠表情,不知從何而來, 佝僂著身子,匆匆走向不知何處。
在大清朝,活著本身就是件高風險的事。若非精準投胎在鍾鳴鼎食之家,這片土地上的絕大多數人民,他們過的每一日,都有點生死隨機的意味。
就算人在家中坐,專心苟日子,哪日瘟疫襲來、流寇躥來、饑荒掃來,誰也躲不過。
所以,也不怪多數人周身充滿渾渾噩噩的氣質。畢竟,不知能活到幾歲,何必看得長遠。
但仔細分辨,其實還能看出來,這些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