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淅淅瀝瀝的小雨連著下了好幾天,氣溫驟降,整座城市像陷進了迷蒙的水霧裏,不見天光,又潮又冷。

臨近正午,紀寧寧坐在出租車後座裏,埋著腦袋,斟酌著字句編輯信息:【對不起,路上有點堵,我會盡快趕到的。】

短信發送出去,她抬起頭,沒來得及開口,司機先拍著方向盤歎上了:“老城區的路本來就窄,這紅燈還一個比一個長!”

紀寧寧硬是把那句‘師傅還有多久’憋了回去,瞅了一眼車輛前方的紅燈,點點頭道:“99秒的等待,令人窒息。”

司機大叔被逗樂了,從後視鏡裏打量她。

小姑娘長得幹淨漂亮,瓷白的皮膚,巴掌大的瓜子臉,一對杏眼格外水靈,眨巴眨巴的,透著招人喜歡的機靈勁兒。

她在南影門口上的車,去藝術園區。

年輕人和來旅遊的都喜歡上那兒逛一逛,文藝氣息濃厚。

“約會呢吧?”司機大叔冷不丁問。

紀寧寧似在走神,半響反映過來:“不是,見個朋友。”

前麵的車輛開始動了,司機不忙不緊跟上,紀寧寧握在手裏的手機震了兩下,那個叫做‘秦識’的男人道:【不著急,我會在這邊呆一天。】

回複中規中矩,有禮貌有距離。

紀寧寧盯著這一小行簡短君看了會兒,重點落在‘不著急’三個字上,好像沒那麼忐忑了。

他態度還行!

*

紀寧寧和秦識連朋友都算不上,卻是正兒八經的婚約關係。

當年紀南筠和秦越明,前者出力,後者出錢,把快要關門大吉的南方電影製片廠改建成如今的南筠電影學院,兩個懷揣電影夢的老人家高燃了,一個激動,給孫子和孫女定下娃娃親。

婚書一式兩份,外加一對樸素的純金婚戒。

有那麼點兒延續革命友誼的意思。

然而沒過多久,紀南筠操勞過度,某天晚上在校長辦公室裏走得靜悄悄的。

紀家禍不單行,那年冬,紀南筠唯一的兒子紀湛行上山拍雪景,一去不回,搜山人員忙活十來天才將屍骨找到,據說毀得不能看。

紀湛行的妻子年紀輕輕三十不到,拖著一個七歲大的女兒,郭家不樂意了,很快給郭茹找了對象,重新組織家庭。

紀南筠的老伴高琴直接帶著小孫孫離開A市回老家,相依為命過日子。

*

說起來,在紀寧寧人生十七年零八個月總時長裏,和秦識隻有兩次正麵交集。

第一次是很多年前,秦識回國過暑假,兩人在南方電影製片廠的院壩裏,玩了一下午的沙子。

第二次見麵在今年八月末,紀寧寧順利考進南影舞台美術設計係,秦父設宴款待‘榮歸故裏’的她,席間秦識全程忙碌,不是在接電話就是在發短信。

他研二了,研畢作品剛進入準備階段,忙得理所當然,秦父也不好說什麼。

紀寧寧也是沒意見的,安靜的做長輩們眼中的小乖乖,隻管埋頭扒飯。

對於婚約從未當真。

想來,秦識應該也沒當真。

*

秦識屬於‘家裏有礦,前途無量’的那麼一個人。

16歲考入以苛嚴著稱的南影表演係,17歲代表學校出征拿到極有含金量的話劇大獎,之後一直活躍台前,偶爾會在電影裏出演配角,戲不多卻出彩,能讓觀眾記住。

早年微博上時常刷‘等秦識畢業’的話題,誰知他畢業後,馬不停蹄跨專業攻讀導演係去了。

隔年他執導的電影《謊》刷爆朋友圈,還在國際上拿了獎,哪兒哪兒都能看到相關新聞。

微博與他有關的話題自動變成‘今天秦導談戀愛了嗎’。

紀寧寧拎得清,她和秦識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所以當郭茹女士為了給丈夫沒起色的建材生意添助力,從而把主意打到那樁當事人都沒當真的婚約上時,紀寧寧覺得自己有必要先下手為強。

*

堵了小二十分鍾,來到藝術園區正門。

紀寧寧下車後,拿出手機打開導航,按著地址找過去。

園區類型和帝都的798差不多,紀寧寧跟奶奶回老家那年,這地兒放眼看去全是各種加工廠,現在成了美院和音院學生的聚集地。

穿過最熱鬧的幾條商業街道,裏麵修了獨門獨戶的別墅,大多屬於私人工作室,雖然都建的一個樣,但搞藝術的總會想盡辦法凸顯自己的不同。

比如用汽車廢零件焊一座三米高的變形金剛立在寸草不生的花園裏,或者用凸顯美術功底的塗鴉將外牆塗得花裏胡哨,還有那種裏裏外外全用蕾絲裝飾,粉得讓認懷疑少女心究竟為何物的主題餐廳……

這個環節有點兒意思,可以大概判斷出別墅裏的人的性格。

紀寧寧頗有興趣的看了一路,冷不防,視線裏畫風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