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2 / 2)

青年站在院子裏,微微皺眉,衝著林父抱拳行禮:

“先生來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顯然早就料到了林父會登門。

林父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懂得禮義廉恥,他自詡清白磊落,卻沒想到妻女會為了二十兩銀子給相處多年的老鄰居下藥。

“慎兒,是我對不住你,她們母女險些鑄成大錯,如今被我送到了鄉下,過上一年半載接回來,也能磨磨性子,不至於再被財帛眯了眼。”

讀書人大都清高,林父也不例外,他整個人都快被羞愧淹沒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將沉甸甸地竹籃放在磨盤上,好半晌都沒再開口。

“錯的是林家母女,而不是先生,您又何必送東西過來?快拿回去吧。”

“子不教父之過,瓊娘不懂事,是我沒教好。”林父無奈歎息,就連嘴唇都泛著青白色。

“籃子裏放了我抄錄的論語,芸娘也到了該進學的年紀,可不能耽擱了。”說罷,林父腳步匆匆地離開酒坊,像是怕被人追上般。

桓慎佇立在原地,過了半晌他才把東西拿到前堂,交給母親,夜裏也能帶給桓芸。

甫一掀開簾子,他就看到正在打酒的卓璉。女人的手很美,骨骼纖秀,指節修長,牢牢握著深色木杆,稍微一顛,就能確定酒的分量,又準又穩。

桓家敗落前,有一年桓父讓人從南邊捎了荔枝,暗紅的殼子輕輕一捏就會裂開,瑩白細膩的果肉露出來,水津津的,幾近透明,這雙手就像那時的荔枝,挑不出任何瑕疵。

卓璉並非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哪能感受不到桓慎赤.裸.裸的目光?

她渾身發麻,不明白此人到底犯了什麼毛病,加快速度幫最後一名客人打了酒,她佯作鎮定地掀開簾子,走到了後院。

小手按在胸口,卓璉深深吸氣,心緒平複下來才走到倉房。

古人雲:看米不如看曲,看曲不如看酒,看酒不如看漿。

造酒最重要的非曲非米,而是酸漿,漿不酸則酒味不夠,為此卓璉早在中午就把小麥熬成粥,裝進瓷甕裏,白天敞開晾著,夜裏再蓋嚴,以後每日倒一些熱氣騰騰的米漿,要不了幾天酸漿就做好了。

先前她跟福叔保證過,要是這次釀酒失敗,便再也不會踏足酒坊半步。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卓璉必須竭盡全力將酒釀好。製曲、造酸漿,種種工序她都親力親為,生怕弄出紕漏。

好在連老天爺都在幫她,香泉曲跟酸漿的品質都不差。

經營酒坊這麼多年,最基本的工序桓母和福叔還是清楚的,在拿酸漿浸米前,必須先在鐵鍋裏加上蔥、椒、油、麵,煮沸六七次,才能投入使用。作為廚子,福叔對火候的把控堪稱頂尖,煎出的漿水濃白,酸氣撲鼻。

再過不久就要入夏了,天氣炎熱,用五分酸的漿水最為合適,卓璉邊嚐邊讓福叔添水,陡然道:“夠了。”

“陶甕已經埋在土裏,我這就去把翁燙熟,再下米。”

邊說著,福叔邊端著木盆去了院中,卓璉跟桓母也沒閑著,一人拎了一桶米,緊隨其後。

燙米的講究更多,如果原料都是新米,就要先下漿後下米,若是陳米,順序便倒過來;冬天用沸湯,夏天用溫湯......

卓璉把米倒進甕裏的同時,福叔桓母手裏拿著木杵,飛快攪動數百下,米粒變得越發光燦滑膩,酸漿也浸入米心中,這才用草席將陶甕蓋起來,免得熱氣流失。

按理而言,酒坊中少說也得雇十幾名長工,但桓家根本沒什麼銀錢,隻能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活計都攬在身上。

卓璉累得兩腿發軟,跌坐在草席邊上,手臂又酸又麻,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筋肉裏鑽來鑽去。桓母福叔比她好不了多少,這會兒同樣臉色通紅,但眼神卻格外明亮。

“璉娘,我覺得這次肯定能釀出清酒,卓家有清風嘯,咱們取什麼名字?”

“若兒媳沒記錯的話,前朝有詩人寫過:忽然玉山倒翁邊,隻覺劍铓割腸裏,以此形容家釀的辛辣芳烈,他釀的酒有兩種——桂子香、清無底,文人墨客最愛風雅,聽到清無底的名字,說不定也會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