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裏總歸是好過一些了。

第一籠餃子正出鍋,祁硯周說著玩笑話自己往那頭走。時京墨原處坐著懶得動,沒一會兒便覺得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了。

她斜眼瞥,來人自然是晏司韶,她便又往另一旁撇過了頭。晏司韶低低地笑了笑,突然壓低了嗓音說:“京墨小姐那日穿了身朱紅色的長裙,行走時如霞光墜地。晏某還當是仙子臨凡,見之終生不敢忘。”

一股火騰得從四肢百骸燒上了臉頰,時京墨連忙轉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窘態。

晏司韶像是逗她逗出了興致,又笑了兩聲。祁硯周卻在這時揚聲問道:“今天這餃子都是誰包的?手挺巧,個頂個的精致,不輸酒店的大廚。”

孫小洛跟自己被誇了一樣,得意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這些好看的都是我們京墨姐包的!”

“京墨包的?不能吧!”祁硯周撚起一個餃子看了兩眼,笑話時京墨,“你幾時學會包餃子了,我怎麼不知道?”

關雨竹插話問道:“她原先不會嗎?”

祁硯周故作驚訝地反問:“你不知道嗎?”

問完他又自己說道:“當年她在我們這演出,正趕上除夕。班子裏都是Z國人,便商量著湊一塊兒包餃子。京墨也跟著湊熱鬧,所有人裏就數她包得醜,一個個全是歪瓜裂棗。後來大夥兒實在看不下去,把她趕到一邊不讓碰,她還不樂意要鬧性子!我想想,那會兒這小丫頭片子也才十五六歲吧。”

關雨竹想想他說的那場景,覺得好笑,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我跟著京墨這麼多年了,還真沒見她包過餃子,也不知道她從哪去學的這麼一手。”

時京墨心裏一驚,生怕露餡,趕緊說:“還不興人家突然開竅了嗎?”

“行行行,”祁硯周笑她,“時大小姐說的,誰敢說不行?”

她站起來,順手拿了個餃子就往他嘴裏塞。祁硯周被燙得不輕,直說她心狠,時京墨白他眼,說:“就該你燙的!包得醜要笑,包得好看你還要笑,怎麼這麼難伺候!”

她就是祖宗,祁硯周除了舉白旗認錯也沒別的法子。時京墨翹著尾巴哼了聲,也不理他,回頭看了眼獨自坐在沙發上望著她們笑的晏司韶。

拿起桌上幹淨的小碟和筷子,她夾了一個餃子,走過去遞到晏司韶麵前,笑說:“三少也嚐嚐?”

他頓了下,沒接。時京墨發現不妥,有些尷尬地縮手:“我忘了三少不吃外……咦?”

話沒說完,就看他一口咬住了那個餃子。

極優雅地把餃子吃完,晏司韶看向被點了穴似的時京墨,淡笑:“色香味俱佳,果然好手藝。”

時京墨紅著臉把筷子收回來,一時也不知道手該往哪裏放。她低頭,小聲說:“我以為三少不會賞臉的。”

“若是旁人,這臉不賞也就不賞了,”他說,“可時小姐做的,晏某怎敢推卻?”

她頓時連耳垂都紅了,趕忙轉身,又換了一副餐具去喂其他人。

上百個餃子,六個人吃到最後一個都沒剩下,連晏司韶都很給麵子地吃了七八個。

等吃完了“餃子宴”,時間還很早,祁硯周便說:“難得清閑,走吧晏三,上你那去下幾局棋。”

晏司韶跟著站起身,祁硯周又拉時京墨:“京墨你也一起來。”

她下意識看向晏司韶,像是想征求他這個主人的意見。後者衝她微微欠身,指著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她才笑笑,把收拾善後的工作拜托給馮平孫小洛她們,自己則隨著晏司韶兩個出門上樓。

祁硯周搶先進了客廳,擺開棋盤,邊招呼晏司韶過去,邊說:“晏三,這光下棋可沒意思,不如來點彩頭!”

晏司韶緩步走去,一捋長衫下擺,在棋盤一頭坐下,坐穩了才問:“你又想要什麼?”

他清清嗓子,說道:“聽說你最近新得了個玉屏風,我這場子裏正好就缺一個屏風。”

時京墨笑出聲:“如果三少手上的是玉桌子玉凳子,你那場子裏也會‘正好’缺吧?”

“就你愛拆我台。”祁硯周怨念地睇了她一眼。晏司韶也跟著掃她一眼,見她跟個小孩似的掩唇偷笑,忍不住揚了下唇角,這才頷首:“五局三勝,你若贏了我,屏風就歸你了。”

應完他再問時京墨:“時小姐會下棋嗎?”

她有些心虛地點頭:“會……一點點。”

“足夠了,”晏司韶淺笑,“就請時小姐給我們做個裁判,可好?”

他們下棋,哪裏會真的需要一個外行人來做裁判?他這是怕她一個人被冷落了會覺得無聊,所以特地給她找點事做嗎?

時京墨想了又想,卻不敢問他,隻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點頭。

祁硯周幫著搬了張椅子放到一旁讓她坐,她上前,正要坐下的時候,聽見小黑貓喵喵地叫起來。她回頭,見貓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在看她,便又走過去抱上它,而後才回去坐下。

他們二人已經開始落子。

晏司韶思考的時候,很喜歡用兩根手指夾著棋子。白玉做的棋子,在他指尖顯得尤其晶瑩溫潤。時京墨看著看著,眼神就不由自主地膠著在他身上,從指尖一直攀上他找不出半點瑕疵的臉。

難免失神,直到一局終了,祁硯周出聲喊她,她才手忙腳亂地去數棋子——下一局這情形便又重複上演一遍。

五局棋,前四局二人各贏了兩場。等到最後一局的時候,戰況愈烈,連時京墨這個門外漢都能明顯看出晏司韶穩占了上風。

誰知他最後居然下了步死棋,瞬間轉勝為敗。

祁硯周笑眯眯地把手裏還沒來得及下的棋子扔回棋盒,說:“玉屏風是我的了。”

“願賭服輸,”晏司韶站起身,像是全然無所謂地笑道,“過兩天我就讓人給你送去。”

時京墨頓時明白過來,晏司韶不過是看他喜歡,有心要把玉屏風送給他罷了,而祁硯周自己對此同樣也是心知肚明的。

正想著,聽見祁硯周起身告辭,她忙也跟著一塊兒離開。電梯停在41樓的時候,祁硯周摁了關門鍵,拽了把時京墨道:“你送送我。”

她什麼也沒想,抬手摁下了一樓的鍵。

電梯緩緩下降,有一小會兒二人誰也不曾開口說話。直到電梯下了幾層了,祁硯周才突然笑說:“你說你平常跟頭小野狼一樣,誰要撓你一下你能咬下人一隻胳膊來。怎麼回回見了晏三你就順毛,往人臉上懟冰激淩那氣勢哪去了?”

聽他提到這個,時京墨心裏陡然一驚,忙問:“那天酒會你也在場?”

祁硯周聳肩:“可不止我在。”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那天總有被人盯著的感覺了,原來根本不是她的錯覺!

時京墨一想到晏司韶看見了自己那麼“不優雅”的舉動,就覺得臊得不行,小聲抱怨他:“你怎麼不早和我說?”

祁硯周忽然神色一正,問她:“京墨,你今兒給哥哥透個底,你對晏三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她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奇怪地看著他。祁硯周又說:“你要是看上晏三的容貌,隻要別讓他知道,拿他當個景兒賞賞也沒什麼。可如果你要是對他動了真心,就趁著陷不大深,趕緊把心思給我收回來,免得將來遭罪!”

他的警告,像是兜頭給她澆了一盆冷水,澆得她心裏那點小火苗霎時間連煙都不剩。微闔了眼,她沒什麼情緒地說:“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祁硯周擰著眉心歎了聲氣,說道:“我也算是看著你打小長起來的,拿你當我的親妹妹看待,舍不得你將來受委屈。我這兄弟打從娘胎下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你別看他對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實際上誰他也沒放心上。”

他邊說邊看她的臉色,斟酌著用詞,再說:“他的容貌、家世、才學,哪樣在京圈兒裏不是頂尖的?中意他的人何曾少過,要不是他……怎麼會二十七八了,身邊連個知冷熱的人都沒有?”

“你也二十八了,不是一樣身邊沒人嗎?”時京墨不假思索地頂了過去。

祁硯周的話一頓,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出口傷人了——他明明是為了她好。

她忙扯扯祁硯周的衣袖,語含抱歉地說:“硯周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他沒什麼所謂地拍拍她的發頂,欲言又止半天,終究沒多說別的,隻道,“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替你們牽這個線。”

說完便走了。

時京墨被他弄得心煩意亂,轉身恍恍惚惚地回了電梯,一時間腦子裏亂成了漿糊。

房間裏馮平已經走了,孫小洛和關雨竹都坐在沙發上。她一臉懵地越過她們回到房間,連孫小洛在背後喊她名字都沒聽見。

等躺到床上靜下心來,她才琢磨著不對。

她承認自己打從第一次見到晏司韶後,就對他產生了無盡的好奇心,不受控製地想要接近他。可事實上直到現在,她都還不清楚自己對他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因此剛才祁硯周問的時候,她才會說不出來。

沒想到被祁硯周這七繞八繞的,居然把她給繞進去了。

晏司韶沒心沒肺如何,有心有肺又如何?她一個外來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又穿回去了,哪來那麼多情情愛愛的事好談?頂多是因為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心裏好奇罷了。

時京墨覺著好笑,晃晃腦袋不再去想這事。

這一覺睡得還算好,隔天醒得便也早,她起床的時候,兩間次臥的房門都還關得緊緊的,半點動靜都沒有。

她沒打擾她們,趿著拖鞋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入目就是一片白色——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時京墨起了玩心,想著一會兒等關雨竹和孫小洛醒了,可以一起去街上踩踩雪。她於是又鑽進衣帽間,給自己搭了一身保暖的冬裝。

鑽出來的時候,門鈴聲忽然響起。她瞥了眼時間還不到七點,暗暗皺了下眉,想不到誰會在這麼大早突然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