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納木卓。”
隻有傅恒能夠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
“是我。”被他注視著的少女偏頭微笑,很是得意,“六哥別來無恙。”
“格格一如往昔,傅恒卻不如當年了。”
自雍正九年納木卓為其嗣父守孝,並隨她親生阿瑪遷居盛京赴任後,他們就再沒見過。原來之前巡查時迷了富德眼睛的熟悉身影,就是他幼年在宮中時的玩伴納木卓格格。
這一別,就是整整七年。
七年過去,她待自己依舊如故。
“是麼?”納木卓的聲音很輕,她自上而下,大咧咧將傅恒打量一遍,“六哥已經開始替聖上辦事了呢。”
若她沒記錯,他身上的,應該是三等侍衛服。
傅恒並未接話,隻牽起唇角笑了笑。
見他如此,納木卓眸光輕閃,已經猜出大半。
若她記得沒錯,傅恒已當差半年,憑他身上的榮寵,就是無功,也該升上一升才是。
按規矩,武狀元授一等侍衛、榜眼探花授二等,以傅恒才幹,不說頭名,好歹能拿個第二第三。怕是傅恒原打算靠武舉進階,卻被聖上欽點隨侍宿衛,這才得從四等藍翎侍衛做起。
想他少年英才備受讚譽,怕一時難以轉過彎,又無處紓解,直到碰到自己這麼個童年友人,才泄露一二。
“六哥,你可是富察傅恒。”納木卓悄悄湊近,拍拍他肩頭,
傅恒微愣,握刀的手有些僵。
納木卓像是沒察覺傅恒的窘迫般,輕聲慢語道:“五歲開蒙七歲隨駕,弓馬騎射文章書法,哪項不曾被聖上讚賞?連你都陷入自苦,滿京城的兒郎豈不是要把自己逼死。”
“你前程遠大,何須在意這一時三刻呢。”
是啊,何須如此。
一股暖意湧入肺腑,安定了傅恒近日來恍惚不知前路的心。
當年他雖受天子喜愛,說到底隻是臣子之子,難免處境尷尬。宮人看似尊敬其實輕忽,姐夫與姐姐也不可能時時關心,以致不滿十歲,就嚐盡人情冷暖。
唯有納木卓,敢說敢笑,敢撒嬌敢胡鬧,既不高看自己,亦不會假客套,真真切切親密無間,讓他走出無人得知的困境。
如今亦是她,僅憑一個笑臉,就能使他堅守本心,走出身無寸功卻深得盛寵的迷茫。
傅恒喉頭上下動了動,許多話到了嘴邊,又想起兩人都已非稚子,最後還是被咽了回去。
剛剛慌亂中的驚鴻一瞥,並不足以看清她的容貌。
夜色朦朧左右無人,傅恒猶豫再三,還是微微低頭,第一次不顧規矩與禮教大防,細細看著麵前的少女。
納木卓的笑容極甜,眉眼彎彎一如往昔,眸子比天上的星辰還要璀璨。
傅恒原是想看看多年未見的好友是否安好,可突然漏停一拍的心跳卻告訴他,自這一眼之後,他對著她時再不能平心靜氣,心如止水。
納木卓,她是此次參選的秀女……
想起仍在園中等著他將納蘭格格安然領回去的姐姐,傅恒眸光驟亮。
還有十日,便是最後的麵聖甄選,降旨賜婚了。
他的五指不自覺收緊,指腹摩擦著裹住刀柄的皮革,使被緊握的佩刀發出輕微的抗議聲。
“看夠了麼?我可是長高了許多?”納木卓輕笑一聲,指了指正用好奇目光看著他倆的犬兒,收了玩鬧的神色,“六爺既然還記得納木卓,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一句話打破旖旎情思,傅恒輕笑一聲,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快些解決此事,也好快些去麵見娘娘。
不知傅恒心思的納木卓徑自繞過他,向著狗兒走去。初時並未受到阻攔,但當她蹲下身時,卻被刀鞘擋在身前。
“格格要做什麼?傅恒願意效勞。”
即便那靈緹犬看起來溫順,但到底是個疑似發了狂的畜生,若真傷了納木卓,他萬死難贖心中愧疚。
納木卓攤手表示理解,搭著傅恒佩刀站起身,自然而然地交待道:“六哥去摸摸它。我看這狗狂奔之後又臥著許久不動,怕是傷到了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