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又起風了。
“周充真要在京畿養了隻軍隊,一切便說得通了。你先前說,有人想把我們的注意力囿於京中,甚至是囿於皇宮之中,皇宮外圍,便是京畿。京畿的幾條官道又是押運軍餉的必經之路,每年從漠北邊軍克扣的軍餉,足以他們再養一支近萬規模的精銳之兵。”
李重烈震驚之餘,又將那屜籠蓋了回去,多疑道:“隻不過李懿庭的情報,可信麼?”
蕭挽正在喝湯,取過帕子擦了嘴,說:“她是你的親姊妹,可不可信,三殿下問我?”
他湊近了些:“我是你什麼人啊?”
李重烈一頓,下意識地收斂住了神情,剩下一副冷酷空洞的皮囊,如同以往,生怕讓人窺探到他體內的血液還是熱的。
“我哪高攀得起首輔大人。”李重烈語氣冰冷得有些生硬。
“生分了,你我深夜同乘一車,多少沾了點彼此氣味,哪能說什麼都不是呢。”蕭挽含笑著打量他,又用方才自己食過的碗給他盛了湯:“沈小姐這湯的味道著實不錯,三殿下怎麼不親口嚐嚐?”
李重烈抿緊唇線,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了那碗湯。
蕭挽見他猶豫,順勢歎了口氣,道:“沈小姐的心意隻對殿下一人,自然隻備了一隻碗,倒讓我給白占了便宜了。若是三殿下見嫌,我這就讓人快馬回府取我那套珍藏的珊瑚紅釉碗來。”
“你我都是男人,犯不著這麼多講究。”
李重烈就著那碗口飲了下去。
湯的味道他沒嚐出來幾分,唇間留的全是那碗滑溜又溫熱的觸感,很是奇妙。
於是,他欲罷不能,又飲了一口。出於緩解尷尬的目的,他又對這湯敷衍稱讚了兩聲。
喝湯喝得身子都暖了起來,兩人的話題才回到正經事上。
蕭挽:“信或不信,無非是觀其用意,揣其心計。大公主多年來與四皇子黨明爭暗鬥,幾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周充為四皇子黨主心骨,若有殺招能使其一擊斃命,則她一大夙願達成矣,離皇位自然也更近了一步。她給你的應當是真情報。”
“可她既知周充養了私兵,為何不早些揭發?”李重烈已將那碗湯喝得見底,虎口還卡著。
“一擊斃命的殺招,往往要慎之又慎。”蕭挽看著他說:“大公主無權幹涉朝中兵政,若要設局揭發此事,必得有恰當的時機,步步為營,否則極易被周充反咬,還招皇上忌憚。一年前你替鎮遠侯回京請罪,當下又引發漠北軍餉一案,這是她等待已久的好機會。”
李重烈悶聲:“她把我當作棋子,我一貫知曉。”
“你若是棋,她也是枚棋。”蕭挽淡淡說:“都是借力打力的生意,無需傲慢,更無需自賤,棋盤之上風雲莫測,誰為漁翁誰為鷸蚌,沒人說得準。”
李重烈又暗瞟了他一眼,接上他的話:“你這人乍一看像是顆蚌中明珠,背後行的卻都是漁翁得利的事。”
蕭挽一愣,大度地笑了笑,感歎道:“明珠啊,權當三殿下誇我長得好了。”
李重烈沒有反駁,暗中使了力氣,才勉強看起來鎮靜。
蕭挽何止是長得好。他是內閣首輔,本應是大周朝最懂禮矜貴之人,言行舉止卻也都應規蹈矩。可偏不知為何,李重烈覺得他做什麼說什麼,都容易使人想入非非。
今晚見識了京中公認的美人沈如碧,他想了細想,卻也不及蕭挽的風情萬一。
他覺得自己是大抵生了要不得的心魔,總容易走神。
蕭挽放任李重烈用冒犯的眼神盯著自己,故作渾然不覺,又輕飄飄地捏著紙條道:“不過依我猜測,大公主欲假借你手,還是顧忌到此事過於棘手。京畿離洛京相去有百餘裏,險山環繞,十萬兵馬尚且極易蔽身其中,如何從中拿出周充訓練私兵的實證,委實是個麻煩。三殿下,你可有什麼主意?”
李重烈沉思片刻:“伯父教導過我,行軍之道,離不開‘變通’二字,對付險塞之兵,不能強攻,得靠引誘。”
可道理終究隻是紙上談兵,拿什麼做引誘周充出兵的餌,他也拿捏不準。
蕭挽見他犯難,淡淡提點了句:“三殿下可還記得‘關魔’關遜將軍?”
李重烈眉間一滯。
蕭挽笑,娓娓道來:“關遜極受先帝器重,據說他天生神力,無人可敵,軍銜甚至一度在鎮遠侯之上。十年前朝中政變,洛京兵馬盡在周充掌控中,逼先帝退位禪讓,各地相繼集結起討伐女帝的起義軍,一時間朝野上下反對女子稱帝的聲勢浩大。這起義軍的主帥之一便是關遜,若非他後來失蹤,皇上未必能夠如此順利地登基。傳聞是他的妻女被人殘忍暗殺,得了失心瘋,加上他樣貌行為原本就癲狂放縱,世人多稱他為‘關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