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磚瓦的裂縫中透了出來,停留在李重烈濃重的眉眼間。
他這張年輕鋒利的麵龐,偏生了一雙黑炯炯的小狗眼,叫蕭挽不禁想起小時家中養的狗崽,便一時喊了出來。
巧的是,李重烈頭一回繞進了條死巷子裏,前邊沒了路,他隻好再次頓住腳步。
蕭挽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前:“三殿下,有氣呢?”
他往後示意甜杏不必撐傘一塊跟來,自己與李重烈一同擠在了斑駁卻熱烈的太陽底下。
死胡同裏沒有風,悶得很,但兩人都不嫌熱。
李重烈回頭輕瞥:“不敢。”
“漠北軍妓的案子,不是都幫你擺平了嗎?”蕭挽微眯起了眼,柔聲逗他:“說說,你如今心裏窩的還有什麼火?”
“你挺會察言觀色。”李重烈說。
蕭挽謙色一笑:“我也並非對人人都如此上心。”
不知怎麼的,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突然都開始不用敬語相稱了,連輩分也管不著了。
李重烈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齒間藏著絲絲殺意:“你早盤算著對周充將計就計,利用那十七個女子的複仇心切來破他的局吧?還有那青州邊度史放的馬後炮及時,一茬接一茬,招數都縝密得很,殺得周充和史正業是措手不及,鬧了這麼一出凶險,皇上不信也得信。可既然你已準備得如此周全,那在鹿苑,本不必讓我交代在漠北見過秦臻。怎麼樣,好玩嗎?”
李重烈看似冷靜沉著,可這股氣他實則在心中憋了已有好幾日。
他當初便想不通,蕭挽為何非要讓自己交代見過秦臻,以此去惹惱李梧,還險些讓漠北邊軍背上這口黑鍋。眼下蕭挽已經收網,不難看出,這步棋在他的所有籌謀中根本就是無用功。
除了坑耍自己,李重烈想不出他還能有什麼別的心思。
蕭挽莞爾一歎:“三殿下終是負了我的一片好心。”
李重烈望向他:“殺人誅心的事,你能安的什麼好心?”
“殺人誅心不假,可我這不是在給你指條明路麼?”蕭挽說。
李重烈不留情麵:“明路還是死路,怕是不得而知吧?”
蕭挽從容道:“恕在下直言冒犯,三殿下離京十載,與皇上母子親情疏漠,反而與把持重兵的外臣同心,豈不是末本倒置?皇上又向來忌憚鎮遠侯,既然到了洛京,想要擺脫眼下的困局,至少明麵上總得先跟漠北邊軍撇清關係。”
他又放慢了語速:“否則,三殿下身上挨再多的刀子,到頭來也不過是皇上用來牽製漠北的一根線罷了。一個外人,不會有半點贏麵。”
李重烈眉頭深擰。
他雖姓李,可世人把他當做盧慎之的侄子,沒有幾個人真正把他當作李梧的兒子。李梧對他放任不管,出了事卻又仔細提防著他,也隻有漠北邊軍在意他的死活。的確,他在洛京的處境壓根不像個正經皇子,反倒像是個從漠北抓回來的質子。
不過李重烈的心本來就是偏向漠北的,也不指望有一日能與李梧真的母子連心。
蕭挽:“所以三殿下在鹿苑敢當著百官群臣的麵,不顧漠北邊軍的聲譽指認秦臻,單憑此舉,皇上雖一時惱怒,可事後必不會太過為難你。哪怕漠北真的坐實了豢養軍妓的罪名,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這個時節的氣候最是反常,方才還豔陽高照,這會兒便布滿了濃雲,似是有一場大雨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