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臨犯宿疾,不能進食。已過了晌午,家仆們擺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隻是這些他都吃不得。施蘊見章玉臨不能進食,也是沒了胃口,又擔心他空腹喝藥愈加傷身,就吩咐了廚房熬小米粥。
章玉臨平日就不怎麼進食,見小米粥十分清淡,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絕。不多時,家仆們又將煎好的湯藥送了進來。濃烈的藥香聞著便讓人覺得口中發苦,施蘊看著他喝藥的樣子,怔怔地出神。
“阿蘊,為何這樣看著我?”他擱下藥碗,用娟帕拭了拭唇角,溫和地看著她。
“我在想大夫說的話,為何說你這病是自傷的。”她思來想去無果,又不敢問他,若他真是自傷的,未必肯告訴自己。
他伸出手撫弄著她垂落在側的長發,少女的馨香似能掩去口鼻間難忍的苦澀,良久,他才說:“身不由己罷了。”
施蘊安安靜靜地坐著,因為離得近,看得也仔細。她從未如此認真地看過他,頭一回發現他的眼睛竟是十分清澈幹淨,像是浸在山泉中的珠子,沾不得風塵。這樣一雙眼睛,無論是誰,隻要認真去瞧,大約都會沉淪。
“你這樣看著我,可是有什麼想問的?”
她笑著搖搖頭,臉上一紅,替他掖好毯子,說:“本是想問的,可現在又忘了。”
“傻姑娘……”他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也不揭穿她。
一時知州府裏就有人打發來問安的,天色已晚,施蘊想大概是父親叫自己回去了。於是看了一眼章玉臨,有些不舍。
他衝她點點頭,示意她家去。雖然她是男兒打扮,畢竟是個姑娘家,離家時間長了,難免擔心。柳瑞言又將她送到府門前,看著施蘊上了馬車,欲言又止。
施蘊挑起簾子,看著柳瑞言,說:“就煩柳大哥多照顧世子了,得了空,我再來看你們。”
“卑職自會盡心盡力,還望施姑娘放心。姑娘若是時常有空,可常來坐坐,姑娘是太後賜婚的世子嬪,不必理會那些繁文縟節。”
施蘊知道他不愛說話,總是沉默地跟在章玉臨身邊,頭一回聽他說那麼話,竟有些愣住,一時忍俊不禁,輕笑出聲,說:“我明白,柳侍衛是想我時常來陪世子說話是麼?”
柳瑞言沉默,大約是默許了施蘊的玩笑。
施蘊向他招招手,然後放下簾子,馬車穩穩地往知州府而去。
章玉臨看著榻前的熏燈,重重地咳了一聲,看到柳瑞言進來,支撐著坐起來,輕喘著問:“她回去了?”
“卑職送她到了府門前,見她家的仆從扶她上了車,往知州府去了。”柳瑞言沉默了一會兒,聞著屋內的淡淡的菡萏香,又說:“昨日收到戶部的密信,發去邊關的軍餉已湊足八成。”
他取過一卷書,皺眉看著說,說:“你替我辦一件事。”
“世子吩咐。”
他將手裏的書卷遞給柳瑞言,說“內閣首府夏老明年大約要歸隱,論資曆,首輔一職極有可能落到徐城身上。徐城愛財,不少人為加官進爵少不得要他疏通,就少不了賄賂。那些寒窗苦讀的書生自然是得不到徐城的眷顧,若是散出消息來,怕是有不少言官會上述彈劾。”
“世子,這樣做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書卷,不像是書,倒像是賬本。
章玉臨勾起嘴角,看了他一眼:“不是還少四萬兩白銀嗎,槍打出頭鳥,柿子也是挑熟的捏。”
柳瑞言微微一愣,瞬間明白了:“卑職這就去辦。”
他輕咳一聲,複又躺下歇息。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這一點章玉臨從不否認。聖上委派這樣的差事給他,說到底就是為了讓他抄幾個官員的家而已。國庫能湊足十六萬兩白銀也著實不易,而各地每年上交的租稅遠遠不止於此,不過是落盡了私囊罷了。
懷德七年臘月二十,在諫言官及一眾進士是世子的聲討聲中,吏部尚書徐城因貪汙受賄證據確鑿,被革去官職,抄家問斬,抄檢所得收入國庫。原本徐城的兩個兒子也因問斬,但因其母乃當今聖上的姑表姊妹,因而豁免死罪,流放南疆;平步青雲數十載的徐府也瞬間大廈傾倒,從九重天墜入地下。
都察院下了狠心要整治這些貪官汙吏,朝中一時人人自危,唯恐波及自身。徐城的前車之鑒,叫朝中那些行賄之事收斂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