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翌日上午,風萍在時光酒店頂層的專屬套房裏醒來,床頭已經備好了豐富的早餐和兩份晨報。她洗漱完畢,端起熱牛奶喝了一口,一邊拿起報紙瀏覽。

報上頭條赫然竟是一則綁架撕票的消息。被綁架者乃是隔壁桃源市的船王之子,對方因恨其家人報警,故而撕票。

風萍看後大吃一驚,晨褸也來不及更換,便到方伯韜的辦公室詢問詳情。

方伯韜對於她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為常,一看到她手裏的報紙,就知道她的來意,不等她發問就道:“這件事昨晚已經在圈內傳開了,弄得人心惶惶。”

風萍皺眉道:“太惡劣了,什麼人幹的?”

方伯韜搖頭,道:“暫時還不知道。周邊城市的名流都感到不安,我已經從泰國請了兩名保鏢,明天就到。”

風萍聞言微汗。

“君怡回英國了嗎?”

“沒有,和Richard旅遊去了。我昨晚已經勒令她回來。”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點兒?”

方伯韜歎息,“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為人父母。”

風萍撇撇嘴沒說話,這時隱約明白唐迦南昨晚的意思,大概也是擔心自己。可他為啥盡說些氣人的話呢,真要命。

兩人就這件命案談論了一番。因方伯韜十點鍾有個會議,風萍便起身回房,兩人一起等電梯。那天恰好有位巨星下榻時光酒店的總統套房,貴賓部的記者特別多,不知怎的,竟被人拍到他們的照片,發到網上。

網友們聯想到前一陣子,曾有人爆料說,風萍與一位經營酒店的富翁過往甚密,如今看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尤其是照片上的風萍身著晨褸,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好事者一直致力於捕捉唐迦南的花邊新聞,沒想到先出狀況的竟是風萍,少不得要對唐迦南進行一番真偽難辨的同情。那文章想象大膽、推測合理、議論精辟,寫得活色生香,端的是一片妙文。

周新竹看到這則八卦的時候,真是興奮得不得了。風萍的奸情終於暴露了,唐迦南但凡是個男人,就應該立刻將她掃地出門。即便他能忍,唐家也決不能忍。

她第一時間便去跟唐銘瑄套近乎,拐彎抹角地將這則八卦抖了出來。唐銘瑄果然大吃一驚,到底是年輕姑娘,沉不住氣,立刻就給唐迦南打電話。如此,周新竹才算鬆了一口氣,像卸下千斤重擔似的。

隨後,兩人聊起了時尚界的事。卻是本市即將舉行的一場模特大賽,還邀請到國際著名設計師Jennifer擔任評委,一方麵也是為其在亞洲的春夏服裝秀做宣傳。唐銘瑄知道她的兩個堂妹都參加了這次大賽,含笑道:“靜荷和雅柏肯定都能進入決賽吧?”

周新竹表現得很謙虛,態度仿佛也很中肯客觀,“進前十應該沒問題,靜荷的條件比雅柏要好,她應該比較有希望……”

這兩個妹妹乃是由她這個高明的姐姐親手調教指點的,豈能輕易就被淘汰?

唐銘瑄照例讚美祝福她們幾句,雖然彼此未曾見麵。她心裏急於回家探聽眾人對那則八卦的態度,故而坐了片刻,便找個借口告辭了。

她匆匆趕回唐家老宅一看,唐老太太和她娘家那頭的幾個表姑表兄妹都在,大家正談得熱火朝天,格外激動,主題當然是眼下最轟動的船王命案。逢到這種事情,最擔驚受怕的都是有錢人。唐銘瑄在他們中間坐下來,聽他們不斷地批評政治和治安,不由得躊躇起來,這時提到風月八卦似乎不太應景,不說吧,又憋得難受。

唐老太太對外孫女是很關心的,一雙銳利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時候也仿佛多了幾分柔和,語速很慢但很威嚴地說:“銘瑄,你最近也安分一點兒,不要到處亂跑。”

唐銘瑄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很安分,不安分的是二哥……”講到最後兩個字時聲音不覺有些低。

聞言,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她,但是眼角的餘光卻不著痕跡地瞟著唐老太太。自從唐迦南擅自訂婚之後,他的名字甚少有人敢在唐老太太麵前提及,一是怕刺激到她,二來是沒人想主動找不痛快。唐銘瑄因為平日是最被厚愛的,不免恃寵而驕了。

此刻,唐老太太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沉默片刻才問:“阿南,他怎麼不安分了?”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令唐銘瑄也摸不著底,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把八卦說了出來,畢竟知情不報也是罪過,外祖母萬一真追究起來也是要連坐的。唐老太太丈夫早逝,兒子唐湛過分出色,使得她的天地隻限於家庭內部,這一點權力是她的全部樂趣所在,絕不肯放著不用的。

她盡管麵上不露一絲聲色,但心裏卻是高興的。有機會去證明別人的錯誤和自己的英明,當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這件事無疑證明了唐老太太的先見之明,經驗告訴她:一個平凡女人擠躋身上層社會的途徑決不會太清白,唯有讓一個上層社會的男人娶了她,然後才能名正言順。唐家的孫子絕不能當這個冤大頭。

唐老太太微微低垂著眼睛,心裏卻已經有了主意,但她的權威性令她暫時保持了沉默。

這則在唐家引起騷動的緋聞,對風萍沒有造成任何困擾,倒是把另一當事人方伯韜氣得夠嗆。他執意要找媒體澄清此事,風萍表示這種事向來都是越描越黑,不必多此一舉。

方伯韜委實怒氣難平,連聲道:“不行不行,太不像話了。”

風萍笑嘻嘻地進一步勸道:“方伯,如果你想讓人們在這世上把你的名字傳揚,那麼一定不要對他們做任何解釋,就讓他們盡情發揮無窮的想象吧。人類之所以作為靈長類動物,因為他們有一個善於想象的大腦,不充分利用是很可惜的。”

方伯韜覺得自己的一腔熱忱被人辜負了,圓圓的眼睛瞪著她,“我是在擔心唐迦南會誤會你……”

風萍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你多慮了方伯,我毫不擔心。”

“哦?”

“他的緋聞那麼多,我不過才一件,除非……”她一邊說,一邊去穿自己那件綠色羊絨大衣,“除非哪天我成為緋聞天後,否則他絕沒有立場指責我。我約了易爾陽看衣服,不跟你說了。對了,把你的司機借我用一下。”

方伯韜大汗,“用我的車,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風萍提著包打開門,臨走前對他笑道:“反正不論媒體怎麼寫,別人怎麼說,都改變不了我們的關係,就當它是一陣風好了。”

方伯韜不住地搖頭,沒好氣地對著門板叮囑道:“注意安全。”

風萍搭乘電梯直接到地下層,西裝筆挺的司機已經在車裏恭候大駕了。車子一路開到易爾陽的工作室樓下,司機下車要送她上樓,她連忙謝絕,“不用,這裏我很熟。”

司機仍堅持把她送進工作室的大門。

易爾陽這次見到她的態度略有不同,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佛有什麼事難以啟齒。風萍很明白他的難處,主動解釋道:“報紙都是亂寫,沒有的事。”

易爾陽正不知道如何啟齒,她主動提起是再好不過了,索性八婆做到底,問道:“你和阿南是怎麼回事?他前晚開車來找你,結果你第二天就和方伯韜傳緋聞,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風萍撇撇嘴,道:“真沒什麼,他關心我,但用錯了方法,我們吵了兩句。方伯韜的事完全是媒體亂寫,信不信由你。”

易爾陽難得正經起來,“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南,他是什麼態度?”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他沒什麼反應。”

“沒有反應就是大反應。”易爾陽的表情特別誇張,“事情大條了!”

“是嗎?那叫讓它大條好了。”風萍一臉無所謂,“讓我看看衣服吧。”

“衣服?”易爾陽對於她的遲鈍痛心疾首,忍不住出言點醒她,“我的大小姐啊,如果阿南一怒之下把你休了,你豈不是……”

“他不會的!”風萍有力地打斷他,含笑道,“所以,你不用擔心在我身上花費的每一寸布料。”

易爾陽氣結,瞪著眼睛幾乎要咆哮起來,“真是狗咬呂洞賓,算了算了,我懶得過問你們的破事。”說著仰起頭氣呼呼地走了,一邊高聲吩咐助理道,“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預約,我誰也不見。”語氣鏗鏘有力,擲在地上怕要冒火星子。

風萍撲哧一聲笑起來。

她倒差點兒忘記了,易爾陽也是國內數得出來的服裝設計師,是大牌了。

通常來說,搞藝術的人,他們的藝術成就和他們的脾氣是成正比的,但易爾陽不是,至少在風萍麵前不是。故而他怒氣衝天地下了逐客令,風萍便也很識趣地閃人了。

當日的天氣很好,晴空碧藍,豔陽高照。

她出了易爾陽的工作室,不急著回去,就到三樓百貨商場逛了逛。這是本城著名的雙子大廈中的B座,與A座相鄰,中間隻隔一個噴泉花園。她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在哈根達斯臨窗的位置稍事休息,要了份甜點充作下午茶。

原計劃忽然取消,憑空得了半日清閑,一時沒什麼事情可幹,幹脆躲在這裏曬曬太陽。她整個人都沐在陽光裏,碎金般的光線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要不要給唐湛打電話呢?今天的時間倒是很充足。

她坐在陽光裏躊躇,心裏很好奇,不知道唐湛究竟要跟她談什麼。

沉吟半天,終於還是把手伸進大衣口袋去摸那張紙,那上麵有唐湛的電話號碼。但隨即想起來衣服昨天剛幹洗過的,那張紙十有八九被留在酒店裏了。伸手摸了兩下,果然,口袋空空。

她不由得輕噓一聲,心裏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轉頭看向玻璃窗外,目光沒有焦距地隨意一瞥,視線已經移開了,又忍不住轉回去看。

沒錯,對麵大樓裏,約是七八樓的位置,透明玻璃窗前站著兩個人在談話,雙方都使用了一定的肢體語言。其中一個人的身影,包括他說話的手勢,飛揚的眉角眼梢,她一度非常熟悉,絕不會認錯。

原來他的公司搬到這裏了,看來真是業績很好。

他麵朝著她的方向,身體和臉龐都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他們兩人之間隔著玻璃窗,隔著冬日午後的光影,隔著蒼茫時光和回憶的網,那感覺很像電影手法,仿佛從記憶深處走出來,感覺朦朦朧朧的。

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千方百計地去討好他,那麼卑微,有時想一想,都把自己感動了。比如大清早起床做早餐,比如給他洗內衣、襪子,比如清潔馬桶之類……所有這些,再普通不過、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幾乎是每一個女人都會為他們男朋友做的事情,而對她這個一向都是被人服務的主兒,自覺意義非同尋常。盡管她做這些,心裏很樂意也很滿足,可還是渴望得到一些誇獎和鼓勵。奈何他總是不太滿意,說她做的飯菜不可口,衣服洗不幹淨,家務做得笨手笨腳,連拖把也用得磕磕絆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一無是處的。獨自一人的時候,想起來不免覺得委屈,她原本不必這樣辛苦的,因為他也沒有強迫她。然而不論多麼偉大的愛情裏麵總不免摻雜一星半點兒的自私。因為這點兒委屈,她也是有脾氣的。她發脾氣的方式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