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雲宸隻不放手,可力道卻輕了許多。他雖然明白眼前這小子行跡十分可疑,但看著卻不像是什麼奸人。況且他一直嬉皮笑臉的,性情倒是與雲歌有幾分相似,所以下手時也便多了幾分容情。
萬川喊得更大聲了,聲音既憤怒又委屈:“你要問我是誰,好好的問也就是了!君子非禮勿動,有你這樣問人姓名的嗎?!”
雲宸適才剛一上手,便試出萬川其實是練過外門功夫的。但不知對方是真的無力還手,還是有意假裝,於是又凝神試探其靈賦。可一試之下,心中更是迷惑,因為他竟沒察覺到對方有絲毫靈賦泄出。按說旒生們在山上這麼久,即便隻學到一些粗淺的咒術,也須得以積攢靈賦為根基,或多或少都應有靈賦聚合的痕跡才是。若說他什麼也不曾學會,瞧他的樣子哪裏像是個天資極差的下愚之人?可如果他真的有能夠隱藏靈賦的本事,還能藏到連他雲宸都察覺不出來,又何必輕易便束手就擒?
雲宸左右思量,終究摸不透對方的底。可他這樣一猶豫,手上的勁便更鬆了。萬川趁機忙使一招“綠絛遊刃”,掙脫了他的手。
雲宸心裏一驚,正要再出招拿人。萬川卻恭恭敬敬地朝他一揖,道:“小弟複姓上官,雙字上萬下川,家嚴乃是當朝靖安侯。我不是什麼歹人,雲宸師兄你放心好了。”接著仰頭看了看夜空,顯得憂心忡忡,又道:“夜已深了,明日還要晨起練功,小弟先行告辭則個。”說罷轉身便要溜之大吉。
雲宸心中早已疑竇叢生,豈能容他說走便走,遂厲聲道:“且住!”
就在這時,半山坡上傳來一陣陣喊聲,直呼萬川名字。萬川聽是鈞天的聲音,心中又驚又喜,忙高聲相應。不一會兒,鈞天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埋怨道:“你怎麼到山下來了?讓我這一頓好找。”他隻與萬川說話,如同沒看見雲宸一樣。
萬川聽他話裏的意思,好像他們提前約好了一樣,心中大惑不解。可他正要開口詢問,猛地見到鈞天正對自己連使眼色,於是忙住了口,幹笑兩聲遮掩過去。
其實萬川今晚是自己一個人偷偷溜出來的。幾天前,他在夥房吃飯,無意間聽到背後兩名弟子各自吹噓自己的師父,都說自己師父當年在與魔教的一戰當中功勞如何如何卓著。起先萬川隻當兩個道士吹牛,他邊吃邊聽,饒覺有趣。可當聽到二人提起忘執塔時,他頭腦中的一根弦瞬間就繃緊了。
自從萬川將竹林裏遇到邱婆婆的事情托鱗鴻告知殷九以後,殷九便囑他不要再尋找忘執塔了。可是他今日聽見兩名道士口中談論,心中仍不免在意。於是他故意吃得磨磨蹭蹭,同時豎起耳朵仔細去聽,將當年譚殊如何將嬰兒帶回不歸山、各大門派如何主張處死嬰兒、譚殊如何不忍,又如何將其囚禁於塔內等一幹往事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而忘執塔的所在,自然也便不是秘密。
萬川聽了以後,心中憮然失樂。那塔中的無辜嬰兒,隻因為是魔頭之子,一出生便背負著上一代的罪孽,更要永生永世被囚在塔裏。他雖然得以活命,可身體卻無法長大,亦不能享受在世為人的快樂,這與死了又有什麼分別?萬川想到此處,不覺悲從中來。隻萬幸,這孩子從未曆過人世繁華,內心至純至淨未染七情六欲,若是塔內有人好生照料,想來也覺不出難熬痛苦。這樣一想,也自稍稍安慰了些。
萬川心地單純,聽了那兩個道士的話以後,連續幾日都在想那嬰兒的生平遭際,一念忽悲,一念忽喜。雖然殷九讓他不要再去尋塔,可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忘執塔的所在,心中總是難以放下。終於在這天晚上,他決定前往逍遙峰一探究竟。他不止想要去看看那孩子,更想去試著接近心中那個隱約的真相。那真相如同一個被很多層紗蓋住的器物,每揭開一層,它的樣子就清晰一點。可是誰也不知道還要揭開多少層紗才能一窺那器物的全貌,隻知道在此之前,所有的判斷都不過是在描述它的輪廓。
雲宸見鈞天也出現在逍遙峰下,當即皺頭一皺,問:“你也是旒生?是誰許你們一個個都往這裏來的?”
鈞天聽了,忙規規矩矩地站好,“回師兄,旒生季考將屆,我二人是相約在此處練功來的。不意誤闖山中禁地,實屬無心,還請師兄饒恕。”鈞天整日與萬川伴在一處,對其言語行止早已耳濡目染,如今學起他文縐縐地講話竟也是有模有樣。
可是雲宸臉上的疑惑之色更甚,他問:“旒生們一向在天極峰修煉,為何獨你們跑到這裏練功?”
“師兄有所不知,”鈞天道,“天極峰上這幾天不太平,到處是橫穿亂飛的劍,甚是危險。所以我們倆才尋思著找個僻靜的地方練功……”鈞天雙手一攤,又看了萬川一眼。萬川會意,忙連連點頭作應。
近日旒生們在山上練習馭劍術時,確實出了不少亂子,雲宸對此也有所耳聞。可他想了想,突然覺出不對。“胡說!”他目光炯炯地瞪著兩人,“現在半夜三更,練的什麼功來?你們兩人再不說實話,我一並交到清規堂!”
“這……”兄弟倆一下被問住了,正發愁不知如何辯解時,忽聽又一個聲音在遠處喊“師兄”。眾人順著聲音看去,見百丈之外一白色身影,眨眼之間便已來到近前,動作之快,宛如鬼魅。那人正是雲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