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璃見他親自倒茶,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脫口回答道:“聽說慕挽在你這裏。”
司衍拎著茶壺一頓,杯中清茶濺了幾滴出來,落在素淡的桌布上,暈開一塊淺色的水痕。
他放下茶壺,低聲應道:“我奉大長老之命,教她學習律令和禮法。”言罷,又緩緩添了一句:“旁邊還有侍女和文官。”
花璃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深意,轉而與他客套了幾句,臨到出門時,卻從乾坤袋中取出精致的食盒,托他轉交給慕挽。
“有勞右司案大人。”她說:“這是我剛做好的糕點,挽挽應該會喜歡。”
司衍默不作聲地收下食盒,直到黃昏時分慕挽告辭離去,他也沒把這一盒花糕遞給她。
當夜月明星稀,湖麵倒映著柔和的淺暈,他捧著糕點坐在湖畔的長椅上,心想自己的舉措大概算得上貪汙了。為官這麼年以來,他第一次幹這種喪德的事,良心已經被拷打了無數次,卻還是舍不得把這盒花糕交給慕挽。
一個多月後,司衍早已傷愈複職,慕挽也挑起了月令的擔子。
某個和風清朗的下午,慕挽在湖畔涼亭偶遇花璃,上前同她打了個招呼。花璃新得了一本菜譜,記得都是些甜糕點心的方子,她將那書冊攤在桌麵,若有所思地說道:“上次我帶去武菱宮的糕點,配料是月橘和白蘭,可能有些甜膩了,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慕挽呆然望著她,不明就裏地反問:“什麼糕點……”
花璃這才發現自己所托非人。
隔日她受命去督案齋監察,恰巧撞見了同來此地的右司案,花璃低頭翻查宗卷時,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我做的那一盒糕點,你沒有交給慕挽麼?”
司衍側目看她,覺得自己理應同她道歉,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那糕點做得很好吃。”語畢又補了一句:“你的手藝挺不錯。”
花璃二話不說當場捶了他一拳。
司衍躲閃不及,她便捶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單手扶著木桌,額頭竟然冒出冷汗,殿外的侍從恰到好處地破門而入,慌慌張張地衝進裏屋,踉蹌幾步後一把跪倒在司衍腳邊。
“大人……大人您怎麼了!”那侍從痛哭流涕道:“自打上次被雪怪傷了手臂,我們大人洗髓都洗了幾次,今日怎的又傷了一次,蒼天無眼啊!難道真的要我們大人廢一隻手麼!”
司衍手肘受傷,在武菱宮休養了一個月,這件事花璃也算有所耳聞,卻沒料到他的傷並未好全,今日又被自己捶到了傷處。
他呼吸不順,裝得比真傷還真,語聲壓低道:“我沒有大礙,你們都退下吧。”
花璃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哪裏敢在這時候離開,也跟著有些手足無措,“右、右司案大人,我沒想到你還負傷在身……”
他不言不語,就勢倒進她懷裏。她身上花香素淺,衣襟都沾著清芬,他微微抬頭,薄唇擦過她的脖頸,她渾身戰栗了一下,不僅沒有推開他,反而伸手將他抱緊。
“我這就去找解百憂。”她道。
司衍看了一眼侍從,那侍從當即會意,又是一陣痛哭流涕:“可是解百憂大人隻會給我家大人洗髓啊……花令大人您不知道洗髓有多痛啊!每次都把我家大人痛到昏迷,小的真擔心大人撐不過去……”
司衍適時頹喪,貌似不堪重負地添了一句:“也許痛死了就沒事了。”
花璃瞳眸一縮,輕聲安撫道:“我不找他。”
從這日起,花璃當真格外照顧司衍,每天還做糕點送他吃,司衍感到十分滿足,話也比平日裏多了一點。
花璃再問他傷勢如何,他便實話實說道:“已經好全了。”
這話說完的第二日,花璃不再來看他。司衍坐在床頭想了一晚,覺得還是死纏爛打更有用些。
在整個死纏爛打的過程中,花璃曾經同他冷聲置氣,也曾經同他好言攤牌,可惜他軟硬不吃,表現得極有耐心。
某個涼氣四溢的雨夜,他備了滿桌佳肴將花璃灌醉,躊躇片刻後還是抱著她上了床,在這方麵他不像花璃那樣有經驗,為了這一晚也曾徹夜研習圖冊,到了實踐的時刻手心尚有薄汗。
前半夜花璃如墮雲霧,酒勁上頭,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虛實景象,後半夜沉沉入夢,夢裏依稀有個藍衣掠地的人影。
淺色的流螢盤踞樹杈,銀白的月光灑了一地,她跟在他身後一路跑,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她,她跑得氣喘籲籲,覺得一輩子也追不上他,蹲在原地有些想哭,卻聽見他極溫柔地喚了一聲:“阿璃。”
這不是蘇墨的聲音。
她從夢中驚醒,尚不明白這個夢境的寓意,胸口微微起伏,汗水從額角滑落,她坐在床榻上兀自失神,冷不防被人扯進懷裏。
“什麼夢能把你嚇成這樣?”司衍低聲問。
花璃抬頭看著他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唇角也有些僵硬,過了一陣,她輕聲開口道:“我夢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