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程西要和普蘭一起去尋找屬於他們的故鄉。或許在共同的故鄉裏，便可以相愛。相愛是極其容易的。
普蘭的堅守成功。孫雅和程西的堅守都歸於失敗。
（八十八）
程西和普蘭在秋天裏終於決定了方向。
在孫雅離開行香的時候，他也相繼離開，隻是不知道孫雅的離開。
程西離開的時候沒有和行香道別。沒有見最後一麵。離別的方式有很多種，是最落寞的一種。
是穿針織毛衣的女孩，袖子完全遮住手背。落葉的顏色。她出現在花店的時候，行香一眼便認出了她。是那個在人群裏流淚的女孩。並不是因為她眼裏的紅色斑點。
你的頭發真好看。她開口對行香說話。
行香以為隻是巧合，她隻是路過買花而已。她對這樣的女孩並不想說過多的話。
謝謝。你想要買什麼花？
我不是買花，我幫人送信。不過我喜歡那棵開暖黃色花朵的植物。我可以買下來嗎？
誰的信？
程西的。
哦，那你放下吧。這棵植物送給你。
謝謝。那我還是不要了。再見。普蘭不想多呆，是她自己要求為程西跑這一趟的。可她開始後悔，見到行香的瞬間，對自己便沒有了信心。僅僅是她的美麗就是自己無法企及的，更是無法言喻的。她的眼睛像是包容了世間的萬物。任何微小的事物似乎都會被她看穿。她幹淨地像一棵植物，也像植物一樣，永遠無法被人類懂得。如程西所說，她是寒冷的。
行香：
我要去自己的故鄉了。我此後的人生便永遠呆在那一個地方。
和普蘭一起。她的左眼裏有凝固的淚滴。她也是幹淨透明的女孩，但不會破碎。
她也沒有故鄉，所以我們一同尋找。
孫雅離開。我無法再繼續堅持，現在才明白她對我的重要。可已沒有辦法挽回。
我不想再給普蘭帶去同樣的傷害，也不想給自己留下同樣的遺憾。
我們會去雲南。在那裏的某個村莊永久的住下。會有小塊田地。養一些家禽。也會種植蔬菜或者花草。下雨天便可關在屋子裏看書，唱歌。
我會漸漸愛上那裏的一切，包括普蘭。
死了我們便可以埋在村子裏的某棵大樹下。就像你可以埋在米林的田野裏一樣。
我要逃離你的世界。有的時候，我恨你。
我愛你。再見。
當程西說出愛的時候，他已決定不再去愛。
是奔跑，不停的奔跑。看完程西的信，行香便開始在街上奔跑。她流不出眼淚，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國王出走了，丟下了一整片疆土。她現在是在那片土地上奔跑，曾經為他開辟的。
沒有方向，隻有風聲。沒有人群，隻有道路。
她一路嚇壞了很多人，很多車輛。停不下來。
是道路的盡頭。城市的盡頭。一片湖，程西第一次對她唱歌的。她趴在湖邊的欄杆上喘息，沒有情緒，隻是喘息。
如程西所想，她開始懷念。在他離開的下一秒便開始。就是這樣，還在身邊的時候，淡漠地像陌生人，離開的時候，像失去生命。是她第一次心痛的時候沒有流淚。
行香回到自己的花店，仍有條不紊的做完工作。那天晚上很早就睡著，沒有做夢。是記憶中第一次無夢的睡眠。
第二天繼續工作和學習。隻是做更多的事。
把宿舍從學校搬到花店。
徹徹底底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八十九）
店裏每棵植物擺放的位置都能記的清清楚楚。哪科植物需要在明天換土都清清楚楚。每天賣出去多少鮮花都清清楚楚。哪兩種液力混合會產生什麼氣味和顏色都清清楚楚。
行香似乎開始活在一個無比清晰的世界裏。
隻是睡下的時候仍會做很多夢。都是關於程西和孫雅的，還有普蘭。
程西和普蘭行走在一片紅色的梯田裏，他們的頭頂一直有一隻墨綠色的蝴蝶飛來飛去。普蘭的眼睛裏的紅斑消失不見，可以看到她的眼球是淡藍色的。程西變成小時候的樣子，普蘭一直牽著他的手。
他們沿著雲南的各個水係行走。從怒江一直走到緬甸的薩爾溫江。從瀾滄江一直走到老撾的湄公河。一路上他們會被很多植物的枝蔓纏住腳踝，他們會笑得很大聲。也會被大象追趕，但總能逃脫。蝴蝶總會給他們指引正確的道路。
有一次夢到他們在一個村子停下腳步。村子的所有田地裏都開滿火紅的花朵。可一棵樹都沒有，所以他們還是離開了。
在行香的夢裏，程西還沒有找到停下的地方，還在一直行走。
在她以後的夢裏程西一直都沒有停下。
每次從夢裏醒來的時候，她都會看牆壁上的照片，很長時間。
或者在花店裏一圈一圈的踱著步子，有時會踮起腳尖，把雙臂伸過頭頂，在黑暗裏想象自己是一個舞者。
那間花店的所有灰塵都落到她一個人的身上。
她開始祈禱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吧。
（九十）
是今年冬季最冷的一天。街道上的大風如洪水猛獸一般咆哮著。樹上所有殘存的枯葉都會在今夜被一掃而空。大風會在所有軟弱膽小的物體上留下幹裂的痕跡。
花店裏，顧小楊跪在行香麵前，已是深夜。
孩子被放在行香起身的床榻之上。他安然地睡著。不知道今天是一年裏最冷的一天，也不知道在他生命裏什麼人死去，什麼人離開。
顧小楊熱愛的人裏，隻剩下他和行香。
姐姐最終還是死了。跳樓身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決絕。那天是冬至的節氣。和那樣的一個男人在一起，她終究是沒有信心，沒有希望的。
她把孩子交給顧小楊的時候，說自己要去烏鎮和甪直旅行。
顧小楊知道那是姐姐小時候的夢想。她少年時的房間裏貼麵灰白暗黃的照片。有這樣情愫的女子通常美麗，哀愁。
但不知道她為什麼現在才選擇前往。
其實她早已放棄，隻是借口。
因為她愛的那個男人說過，永遠不會陪她去那些潮濕灰暗的小鎮。
她身上的藍裙子被鮮血浸染成野桔梗一樣的紫色。是她遇到那個男人之前最喜歡的一條裙子。這次自殺的時候她沒有穿那件婚禮上的旗袍。她把它剪成碎片拋入空中，和自己的身體一起墜落。
弟弟很小的時候說過，自己穿這條藍裙子的時候像天使一樣美好。弟弟說他喜歡的女孩跟曾經的自己一樣美好。
顧小楊把姐姐和父母安葬在一起，在她的墳墓周圍種上月季。但冬天的土壤寒冷僵硬，它們無法成活。
長刀刺入男人胸膛的時候，顧小楊看著他的眼睛。他在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無法愛你姐姐，我無法愛任何人。他的眼角有淚水流出，這個無恥的男人竟會在死之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