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根本是雞蛋裏挑骨頭，小皇帝的不滿溢於言表，雲暮來卻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出錯，謹慎之餘難免覺得對方婆媽，麵上露出懈怠。
“臣不敢！”
明貞被這明擺的陽奉陰違氣得發笑，“你不敢？”
“臣……再也不敢。”
“朕看你很敢！”
明貞逼近雲暮來，“你是桀驁的個性，你心中清楚，你對朕有大用，所以你先斬後奏，挑釁或試探朕對你的寬容。你心知自己有用，所以懶管旁枝末節，總指望朕的寬恕，但是雲暮來，朕的耐心會用盡的！”
雲暮來心頭一驚，小皇帝意有所指，但他竟然完全不懂對方在指什麼，對事情如何發展到這，也是十分的茫然。
接連退後兩步，雲暮來不敢再敷衍，認真道：“臣絕無此心！”
皇帝定定的看著他，隻看到他低垂的頭頂，明貞道：“你或許是無此心，你根本無心。”
話至此，雲暮來再也不知如何去接，他小心翼翼地抬頭，隻看到皇帝陰沉麵貌，吃了一驚，再退道：“還請皇上明示！”
皇帝沉默無言，雲暮來難耐於如此氣氛，思來想去，以為小皇帝對他的行事有了不滿，這才無端生氣，目的在敲打他。於是再次認錯道：“皇上有事吩咐，我這次一定做得和你心意，絕不再生旁的禍端！”
他步步後退，皇帝步步緊逼，偌大的偏殿此刻看上去卻是逼仄，雲暮來幾乎被逼到牆角。
小皇帝氣勢驚人，雲暮來無路可退，勉強站定後，隻能等著他再一次的爆發。可等了好久，對方都沒再說話。他悄悄抬頭，正對上明貞望來的複雜目光。
剛才在榻上小憩時，雲暮來弄亂了頭發，發絲在風中飄動，明貞看著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雲暮來，伸手想去整理那束不安分的頭發，伸到一半，卻又停下來。
屋外的日頭拉斜，罩在明貞背後，逆光的聖顏瞧不見神情，雲暮來也不敢再瞧。
“暮來，朕一直想問，你是否有過後悔？雲叔別無選擇，你卻……一直都有的。”
小皇帝平靜下來，語氣不再帶著不滿，但雲暮來聽到這平靜話，冷汗卻在瞬間爬上額梢。
他懂了，此時此刻，他終於懂了。皇帝今日所有的反常舉動，在這瞬間都有了解釋，他為什麼讓雲暮來去見溫卓，為什麼問雲暮來對溫卓的看法，為什麼突然對一句‘牡丹’發了脾氣。
雲暮來終於明白，卻將頭埋得更低。
小皇帝開口稱雲天南為雲叔，可見此時是放下尊貴身份，以摯友身份相問。但他所問之事，卻讓雲暮來無言可對。
囁嚅半晌，雲暮來終於在臉上扯開一個笑，他回道：“回皇上，臣也別無選擇。世人總迷失在自以為掌控的歡愉裏，實則天地為引，何談主導？”
“臣，無法欺騙自己。”
“那你是後悔了？不說其他，你要是不願接手雲家，朕至少可以在此事上，給你自由。”
皇帝退後一步，讓出距離以示誠意。雲暮來卻反倒笑起來，吊著一雙大眼睛斜斜去睨望皇帝——身後殿柱上的龍紋。
“謝皇上垂愛，不過不用了。臣要是放棄雲家，就再沒有身份存活於世，如同孤魂野鬼，何其苦難。何況臣答應了父親……就該應諾。”
明貞緩緩道：“朕可以給你新的身份，你知道，溫卓她原本就……”
“皇上。”雲暮來打斷他：“剛才責罵臣口無遮攔的不是你嗎？”
明貞無意怪罪他的無禮，將手背到身後，踱開幾步，又站定。再次折過身來，他認真道：“雲暮來，朕能給你的機會，隻有這一次。”
“我知道。”
雲暮來淡去笑意，卻是頭一次，端端正正地站定。
他脊背挺得筆直，對著明貞，手從身側緩緩抬起來，抱成圓，交疊在胸前，然後極慢地低頭，彎腰，至垂。
雖無跪拜，卻是無上恭敬。
“必定……竭臣之力，償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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