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重要。”嶽處機看著還鑽著牛角尖的女兒，心中既是不舍又是心疼。她若鑽不出來這個牛角尖，這輩子痛苦的又豈止是這一時半會？但偏偏他又沒辦法直接跟她講明白，隻能耐心地點撥道，“天下亂不亂，丫頭你在意它做什麼呢？上輩子它亂了，這輩子，你就要依著它來過活嗎？上輩子爹死了，這輩子你就要來阻止爹嗎？行簡，重活這一世，你就隻看到了這些嗎？爹就算活下去了如何？天下就算真又亂了如何？將來你造反成功又如何？那之後呢？你能把未來全都朝你所希望地去‘導正’嗎？”
“我……”嶽行簡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住，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重活這一世，不就是要避開上輩子的悲劇，努力讓這輩子幸福嗎？上輩子她所嫁非人，上輩子她家破人亡，這輩子，她不動情避開負心人，這輩子她努力要保住家人，這樣才有未來，才有可能幸福，不是嗎？不對嗎？
嶽處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閉了閉眼，歎道：“爹沒說你不對。隻是，你若隻執著於這一點，看不透這一點，這重生對你而言，就隻是詛咒，而不是機會。行簡，爹讓你想這兩世什麼是變化，什麼是不變，你有沒有想過，變的為什麼會變，不變的為什麼會不變？又有哪些變化，是真正因你而起的？”
變得為什麼會變，不變的為什麼會不變？這輩子真正有多少是因她而變的？
嶽行簡沒有再試圖勸說嶽處機，嶽家沒有一個人能勸住他。大梁國首席丞相病倒，皇宮的禦醫絡繹不絕前來會診，珍稀藥材幾乎是直接從皇宮往嶽家搬，甚至皇帝親自多次看望，痛惜丞相病倒，希望他早日康複。
呂頌遙也一起來了。嶽行簡與他打了照麵，並沒有理他，隻是默默地繞開他，要去看望因拒絕進藥而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父親。
“阿簡。”他伸手握住她手腕，似有什麼話想說，似乎滿懷著歉意。
但她與他無話可說，也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歉意。她隻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意思不言自明。
他遲疑了一會，終是放開了她，沒有再說什麼。然後，她再沒有見過他。
嶽處機的自絕行為讓嶽家上下恨透了呂家，但他們無能為力，麵上還得強打著笑臉感謝宮裏來的禦醫和賞賜。嶽行簡每日陪著父親，陪他對弈論道，同他寫字作畫，也看著他的身子一天天消弱下去。
嶽處機雖然坦蕩地接受著死亡的來臨，心裏其實非常放不下這個女兒。隻是，若放不下就不放下，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兒孫自當有兒孫福，他做了該做的，若女兒還是悟不出，他也不能陪她一輩子。所以，當他在下床走動已經開始困難時，他專程把女兒叫到床邊，讓她講述了她曾在的上輩子。
“上輩子……”嶽行簡的眼神有些飄忽了，隻道：“爹看著秀珂，就能看到上輩子我的模樣。上輩子的我，與秀珂如同雙生子一般。”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許久沒有再作聲。嶽處機也沒有插話打斷他，隻是默默地看著、等著她繼續往下說，一雙眼睛雖黯淡卻仍舊閃著智慧的光芒。
“唯一的不同，是城中瘟疫，我幫大哥一起防治了瘟疫，贏了好名聲，因此被宮裏選中嫁給了呂頌遙……然後，就跟宮裏所有的女人一樣，被寵愛，受冷落……最後大哥起兵兵敗，嶽家全家被滅，他容我不得，把我關了起來……最後……我是難產而死……”
嶽行簡很想努力地輕描淡寫那早已遠去的上輩子，可是當一一細想來，當兩世重疊，那痛苦記憶再次浮現時，她還是直覺選擇了回避，豎起心房，不忍去想。
嶽處機聽她三言兩語交代完了一生，便知她依然沒有想清楚。他歎了一口氣，道：“前天，你娘來陪我說話，我問她是不是怨我辜負了她這一輩子。你知道她怎麼回答嗎？”
嶽行簡抬眸望著父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提起這個。母親對父親有怨，誰都知道。父親這麼問，難道期待母親說出什麼不怨他的自欺欺人的話麼？
嶽處機看她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道：“你娘說當然怨，怎能不怨，怨得不得了。然後，她從下午說到了午夜，喋喋不休一刻未停，把我這輩子對不起她的事從頭到尾數了一遍，如數家珍。”他邊說著，竟嗬嗬地笑出了聲，臉上全是寵溺，洋溢著異樣的光彩，仿佛回到了年少時候，聽著嬌羞的妻子向他表達愛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