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嶽行簡在城外轉了一圈又一圈,薄暮變藏青,最後天黑,好在這一點點的變化,她也能適應暗裏的光線。她站在隱蔽的角落,肆無忌憚地盯著官道上的人影。要從興高采烈的人群裏找出一個病怏怏的人,也並不是難事,隻要他出現。
最後,當那個蹣跚地拖著佝僂的身體踽踽拙行的身影出現時,嶽行簡舒一口大氣,按捺著興奮與緊張,牽著馬慢慢靠近去,裝巧地從那人身邊走過,再裝作才發現的語氣,問了一聲:“咦,你不舒服嗎?”
其實,隻要稍微注意到,就不會忽略掉那人病弱的模樣。隻是如今的喜慶氣氛,讓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裏,而忘了別人的不幸。
那人初始不聞,仍舊極慢地往城門的方向移著,身形搖晃,幾乎隨時都有可能摔倒。嶽行簡伸手抓過他胳膊,又重新問了一遍。
那人緩緩地抬頭望向她,有些疑惑。
嶽行簡也有些疑惑,不記得這人是個聾子啊,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遍。
那人怔了怔,微微笑了笑,表情卻多是忍耐的痛苦,道:“多謝……小姐關心,在下……”才說了這幾個字,就開始咳嗽了。
不是聾子。嶽行簡心中稍微放鬆了些,因記掛著他事,也沒嫌棄著咳嗽而後退,反而幫他輕輕捶了捶後背,問他既然不舒服為何還要進城去。
那人見遇到個好心的,忍著痛苦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解釋清楚,他因長途跋涉,偶感風寒,正巧趕到了大梁城,便要進城去求醫。
那就是了。嶽行簡對號入座,覺得是這人不會錯了。於是扯著他的胳膊輕輕一拉,拉離官道,勸道:“今晚上元燈會,你進城去也找不到大夫。這樣好了,前麵不遠有個茅舍,你先去那裏歇著,我去幫你找大夫來。”
茅舍是專供沒來得及趕進城的人準備的臨時落腳點,平時人就不多,今晚城門不關,更是空無一人。那人本來還想推拒,但嶽行簡不容分說拉著他的胳膊,拖上就走。那人氣弱力小,敵不過她,便由她拖著走了。
“在下景疏,不知恩公名姓?”那人在身後道著謝。嶽行簡此舉要幹的行當是殺人放火,哪有心思來與將死之人結交,故迂回避之道:“恩公何敢當?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那景疏看著也是個爽利之人,見她不欲留名姓,沒有迂腐地跟她謝來謝去。嶽行簡心道,這人還不賴,可惜再不賴也是要死了。
她心裏是有一點點內疚的。這個人,當初帶來了瘟疫傳染了外城這片東區,害死成百上千的無辜百姓,但他身為始作俑者,最後居然頑強地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生命力不容小覷。
她現在殺他,是名副其實的劊子手。
劊子手又如何?且不說她此舉是挽救千百百姓,單說他害她誤入深宮,淒涼一生,她也該找他算這筆賬。
這一想,心思又狠了下來。她悄悄用背把門抵上,袖底的匕首滑進掌心。生平第一次殺人,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她緊緊握著匕首,躊躇一會,心一橫,舉手上前,就要來個手起刀落。
景疏卻在這時候猛地回過頭來,本來一雙晦暗幽澀的眼睛居然陡現精芒,寒光四射。嶽行簡一驚,順勢將抬起的胳膊向後彎,把匕首藏在了脖子之後,裝作揉著脖子,笑道:“你先歇著吧。我進城去找個大夫來。”
“多謝姑娘。”景疏的眼色又暗了下去,有氣沒力地哼了一聲,仿佛剛才驚鴻一瞥的精光隻是錯覺。但嶽行簡心中已是明了,這個景疏,不是一般人。想殺他,難。
嶽行簡磨蹭著替景疏收拾出歇息的地方來,心裏卻不斷地琢磨著對策。如果真要殺人,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那人毫無抵抗之力。
但是,真的毫無抵抗之力嗎?那人剛才那一眼,明確地傳達著一個訊息:就算我手無縛雞之力,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兩敗俱傷是不劃算的。嶽行簡想著,那麼,找個大夫來診斷出他的瘟疫,再上報官府,到時候該治該殺,就不需要她動手了。
這麼一想通,她露出了微笑。就說衝動之下容易做蠢事,借刀殺人可不比自己動手強?
安頓好景疏,嶽行簡翻身上馬,再次入城。卻在進城那一瞬,一道靈光劈頭,劈得她差點跌落馬背。
景疏?那個景疏!
嶽行簡即刻調轉馬頭,飛馳回去要再殺人行凶。兩敗俱傷算什麼?就算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