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致死時才十八歲。
她死在大婚嫁人的那一日。
長長的朱紅色的裙擺上繡著展翅的鳳凰和活靈活現的並蒂蓮,步步生蓮的繡鞋上嵌了頂大的南珠。
手裏握著一柄觸手生涼的玉如意,抹了口脂的朱唇稍稍揚起,雙頰上輕輕掃了桃花粉。
她隻管坐在那裏,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
“他來日若負你,便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獄,我也追他來與你磕頭賠罪。世上唯有我是最愛你的,萬不會害你的,妹妹信我。”
殷致盼了許久,在開元盛世裏嫁給她喜歡的少年。 窗外的鳥兒掠過枝頭的時候,殷致戴上了赤金嵌四鳳的鳳冠,水袖從檀香木桌上滑過,她是世間最歡喜的女子。 “娶我的妹妹的人,要配得上她的聰慧和果敢,給她自由和寵溺,容忍她的倨傲和乖張。鍾愛她,守護她,當做心頭上的肉,一護便是一輩子。” 蔥白的手指撫過鴉發,珊瑚手釧撞上細碎的流蘇穗子,殷致輕輕抬起柔媚的眼。 “那你便嫁吧。” 侍女攙住殷致的手,塞給她一個琺琅花瓶,取平安順遂之意。 殷致揣著玉如意同花瓶,撐著婢女的手上了花轎。 她是殷致,大將軍殷宣的嫡親妹妹,殷家唯一的小姐。 她是倨傲清貴,她是門第尊榮,她是貴女本身。 直到仰起脖頸飲下烈酒,毒素浸入五髒六腑之前,她還是那個豔冠天下的新娘。 腰肢狠狠地撞在係著紅綢的床上,殷致抵著床欄微微喘氣,鳳冠上的流蘇穗子簌簌作響。 柔媚的眼微微眯起,白皙的五指扣住酸枝木桌,殷致用手指一點點抹去眼角的淚。 她一麵咯咯咯地笑,一麵飲下摻著毒藥的烈酒,“溫肆負我。” 良辰美景,匹配相當。 白皙滑嫩的手腕砸在冰涼的地上,殷致咽下滿口的鮮血,枕著手臂沉沉睡去。 麵前的人戴上了鬥篷,輕輕睨了殷致一眼,嬌嬌俏俏地道:“可惜了,是個好人兒。” —— 大元三年,殷氏女,配臨安,婚嫁日,役。 殷致死那日,昭蔚公主傅懷諗遇刺,生死未卜。 臨安侯府送葬的規模極大,同大婚那日一樣,是滿城的風雨,靈官拔高地喝一聲尖銳刺耳的“送——” 聲音穿過雲霄,傳進雕著沉重雕花的大門,富麗堂皇的屋子裏,殷致猛地睜開雙眼。 她警惕地側目,跟前卻跪了一屋子的下人太醫,一位俊俏麵冷的青年揉著眉心坐在她的軟榻邊,殷致仔細辨認了幾分,才想起來——這儼然是太子傅懷偃。 傅懷偃?!殷致頓時戒備起來,傅懷偃怎麼會在她麵前? 太子傅懷偃是昭蔚公主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昭蔚擁護的主子。 擁護歸擁護,倒也沒什麼,不巧的是,她殷致是四皇子黨。 他們是對立的黨派,見到對方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怎麼讓對方去死。 如今她居然躺在傅懷偃跟前,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樂儀,你醒了?”傅懷偃看到她睜開眼,神色也跟著緩和,眉目間的愁緒也少了三分,多了兩分儒雅。 殷致跟在溫肆身邊,見過他幾麵,冷宮裏爬出來的太子殿下,他原生得俊俏,不笑的時候有威儀,笑起來的時候便十分隨和。 樂儀?殷致猛地坐直了身子,傅懷偃口中的樂儀隻有一個,那就是昭蔚公主傅懷諗。 昭蔚,殷致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步步把殷致逼死的女人。 那個在新婚之夜逼死她的女人! 殷致不知道傅懷偃為什麼喚她樂儀,可看著滿目跪下的仆人,她不由慌了神,她不是死了麼?吃了致命的毒藥,分明,分明是死了呀? 為什麼睜眼就是這金玉滿堂的屋子,入目就是太子傅懷偃? 殷致不明就裏,仿佛睡懵了一般看著這大殿。 金屋玉器,白玉鋪地,琳琅滿目的古玩——昭蔚的寢屋猶如她的為人一般張揚。 身為太子最親近的妹妹,是她一手扶著傅懷偃爬到太子這個位置上的。 傅懷偃道:“臨安侯夫人役了。” 臨安侯夫人,溫殷氏。說的是她。 殷致愣了愣,心底突然一片酸澀,她死了,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這麼冷漠的語氣。 見殷致不說話,傅懷偃以為她還沒有緩過來,但有些話還是要叮囑,便道:“殷致去了,溫肆必然會懷疑到你頭上,到時候你隻管裝……”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殿下,臨安侯爺來了。”有侍衛進來,神色有些擔憂和慌亂,倒不是懼怕,可這臨安侯也不是個善茬,他一來,恐怕要鬧上好一會兒。 傅懷偃眼皮子跳得愈發厲害了,不禁煩躁地道:“給孤攔著!這公主府也是他想闖就闖的嗎?你去問問他,這大元到底是姓傅還是姓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