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托商販從南邊買來的。”離不穀微微一笑,雙目流波,“郎君且坐,讓妾身撫琴給你聽。”
說罷,將古琴擺在書案上,自己跪坐於書案之後,先試了試音,然後“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
手段有點生澀,水準頂多是初學,中間還停頓了好幾次。然而,配上冒著紅光的炭盆和冒著白霧的銅壺,竟然讓人聽得心曠神怡。
契丹伏弗鬱部可汗饒哥心中的煩躁之氣,如同遇到沸水的殘雪一般,迅速消散。端著妻子給自己斟好的老酒,他一邊細品,一邊慢慢點頭。雙目之中,充滿了溫柔。
片刻之後,一曲終了,饒哥輕輕撫掌。離不穀起身答禮,然後笑著返回餐桌旁,在饒哥對麵坐了,舉起酒盞,與後者含笑對飲。
“沒想到你連彈琴都會。”饒哥親手撕下細細的肉條,放在妻子麵前,笑著誇讚。“如果不是從小就認識你,我真懷疑,你是一個流落到塞外的中原女子。”
“小時候跟一個中原逃難過來的女子學過幾天。”離不穀一邊吃,一邊低聲解釋,“可惜她身子骨弱,受不了草原上的風寒。當年冬天就去世了。否則,我還能學得更好一些。”
看吃相,她可是絲毫沒有中原女子摸樣。一口酒,一口肉,豪氣絲毫不讓塞外須眉。
“那著實可惜。”饒哥聽罷,搖頭歎氣。“中原有無數好技藝,可惜要麼傳不到塞外,要麼水土不服。”
“能傳過來並且適應水土的,其實也有很多。比如牛耕和織布。”離不穀想了想,低聲反駁。
不像突厥、室韋和黠戛斯等族,仍舊完全以遊牧為生。契丹向來農牧並舉,甚至有的地區農業比例遠超過畜牧。所以,契丹人的圖騰,也是青牛和白馬,而不是狼。
因為農牧並舉,契丹受中原影響也遠遠超過塞外各族。甚至有個別小的部落首領,還主動給自己取了中原名字。
饒哥和離不穀兩個,雖然沒有給各自取中原名姓,卻都對中原的一切,都極為推崇。所以夫妻兩個成親之後,有極多的共同語言。不像其他契丹貴族之間的聯姻,丈夫與妻子除了繁衍後代之外,基本上無話可談。
就像今天,從圍爐賞雪,到品酒聽琴,再到耕田和織布,幾乎每一個話題,都跟中原有關。夫妻兩個,卻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毫無阻礙。
“牛耕的確節約人力,隻是咱們這邊,懂得訓牛的人太少。織布也是一樣,麻布比皮衣穿著舒服,特別是夏天,可惜咱們這邊會織布的女子也沒幾個。”饒哥讚同妻子的觀點,卻不無遺憾地感慨。
“慢慢來,隻要咱們舍得下本錢。”離不穀笑了笑,嬌美的麵孔上寫滿了自信,“就像這瑤琴,我報出了二十匹馬駒的高價,哪怕大冬天,也有商隊冒著凍死在半路上的風險給我送了過來。”
“二十匹馬駒?”饒哥被妻子的大手筆給嚇了一跳,兩隻眼睛瞬間瞪了個滾圓,“你可真……”
想罵妻子敗家,然而,話到嘴邊,卻又果斷咽回了肚子裏。
臨近的三個契丹大部落,大賀部人口最多,兵強馬壯,羽棱部守著座金礦,最為富庶。他的伏弗鬱部,卻是實力最單薄的一個。離不穀嫁給他,原本就已經是下嫁。如果他連買隻瑤琴都舍不得,也太對不起妻子多年來的同甘共苦。
“夫君可聽過漢人那句古話,千金買馬骨?”離不穀非常聰明,單憑半句話,就猜到了丈夫的真實想法,笑了笑,溫柔地解釋。
“當然聽說過。燕王的事情,古代燕國距離咱們這邊沒多遠!”饒哥想都不想,就高聲回應。隨即,眼睛卻開始閃閃發亮。
“你是想,通過這件事,讓商隊一年四季都來咱們這裏!”站起身,他繞過桌案,雙手抱住妻子的肩膀,輕輕搖晃,“商隊肯定不會隻帶一隻瑤琴,其他貨物,無論帶什麼,大冬天能送到,對咱們來說都是賺。你真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
“其實,眼下夫君也有同樣的機會。”離不穀笑著扶住丈夫的手臂,緩緩站起,“瀚海副都護托我弟鐵奴的親兵,送了一封請柬過來……”
“我去,我帶二百,不,我帶五百弟兄過去。”困擾了饒哥整整一早晨的煩惱,瞬間煙消雲散,雙手抱著妻子,他用力點頭,“千金買馬骨,這筆生意,肯定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