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親複仇為《周禮》所推崇,作為府學生,杜七藝和駱履元都能背誦其中大段文字。然而,大唐律法到底對血親複仇如何規定,二人就不清楚了。因此,聽罷薑簡的話,全都半信半疑。
知道自己不說服杜七藝和駱履元,絕對去不成漠北,薑簡想了想,將案例信手拈來“即墨人王君操,其父為同鄉李君則所殺。時值隋末戰亂,官府不管事。王君操年幼,且無兄長,隻能忍氣吞聲。貞觀十五年,君操二十四歲,持利刃殺李君則與道,隨後自首。當地官府不敢擅自決斷,上報朝廷,陛下以‘子報複仇天經地義’為由,赦免了他。”
“貞觀七年,絳州女子衛無忌之父被同鄉衛長則所殺,地方官員以互毆輕判長則。衛無忌時年五歲,沒有兄弟。十二年之後,衛無忌的伯父請客,長則趕來赴宴。衛無忌以磚頭擊他後腦殺之。有司上奏陛下,陛下以為衛女孝烈,特地賜予田產五十畝,宅院一座,命地方官員給她挑了個好人家嫁掉。”
“貞觀十六年……”
一口氣說了四個血親複仇的案例,官府的判決結果,全是有利於複仇一方。當即,杜七藝的反對態度就鬆動了下來,皺著眉頭,低聲說道:“照你這麼說,如果成功刺殺了那車鼻可汗,有司的確不能治你的罪。問題是,車鼻可汗身邊至少有上萬虎狼之士,你孤身一人前去,跟羊入狼群有什麼……”
“誦義豈能畏路遠,除惡何必問山高?”薑簡看了他一眼,正色打斷,“這是你舅舅的原話,他還說過,若聞不公,縱使為惡者遠在千裏之外,亦仗劍而往。道義所在,縱赴湯蹈火,也不敢旋踵。”
這幾句,都出自杜七藝的舅舅,快活樓掌櫃胡子曰之口。雖然不文不白,配上此人平時所講的那些故事,卻像九轉大腸配上陳了十六年的女兒紅一樣上頭。
當即,向來老成持重的杜七藝,就沒了話說。而小透明駱履元,心中更是熱血翻滾,竟然在旁邊以手拍案,“言出必信,行必有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子明沒錯,是我們兩個糊塗了。咱們腰懸三尺劍,整天想著行俠仗義,總不能真的遇到事兒,就立刻做起了縮頭烏龜。”
他的前半句話,出於太史公的“遊俠列傳”。沒有列入國子學和府學的必修課目,卻是全長安城年輕人最喜歡的篇章之一,幾乎人人能從頭背到尾。
大唐的年青人尚武,慕俠,即便是書生,也腰懸寶劍。長安城的年青人,更是仗劍任俠成風。民間甚至專門有一個名詞用來描述他們,五陵少年。(注:京畿地區有漢代五座皇陵,所以,五陵少年特指這一代的年青人。)
小哥仨兒久居長安,是如假包換的五陵少年。
少年人身上所特有的光明磊落,仗義熱忱,寧折不彎等優點,他們三個應有盡有。
少年人身上所特有的熱血衝動,過於理想主義,和做事考慮不夠周全等短處,他們三個也樣樣不缺。
所以,當駱履元的話音落下,屋子裏的話題就不再是應不應該去漠北替楊華討還公道,而是如何去?幾個人去?才能保證最大的成功可能。
“車鼻可汗既然沒有公造反,就不可能把路過的漢人全部抓起來殺掉。漠北物產不豐,據說茶團、麻布,以及鍋碗瓢盆等日常雜物,都需要商販從中原往那邊帶。我離開長安之後,在路上找個前往漠北的商隊加入進去,肯定有機會抵達車鼻可汗所在的突厥別部。”為了讓杜七藝和駱履元二人放心,薑簡主動將自己的計劃向兩位好朋友交底。
“我跟你一起去,路上彼此有個照應,並且還能替你查缺補漏。”杜七藝摸了摸腰間沒開過刃的書生劍,鄭重承諾。
沒開過刃的寶劍也是劍,大唐也不存在手無縛雞之力的純書生。大俠胡子曰所講的故事裏頭,從趙國公長孫無忌,鄭國公魏征,一直到永興郡公虞世南,哪個不是上馬能舞朔,下馬提筆寫文章?
“我也去!我擅長算術,子明扮商販,我剛好給他做賬房先生。”駱履元不甘人後,也興衝衝地揮拳。
“你留下!”薑簡和杜七藝雙雙扭頭看向他,異口同聲,“你年紀太小,力氣也沒長足……”
“別瞧不起人。我跟胡大俠學過刀術,他說我悟性很高。不信,明天咱們找地方比劃比劃。”駱履元大受打擊,紅著臉高聲抗議。
然而,杜七藝卻根本不理睬他的挑戰。直接把他父親駱博士搬了出來,詢問他執意出塞前往漠上,會不會被後者打斷腿。
頓時,駱履元就沒了脾氣,哭喪著臉沉默不語。
杜七藝說的乃是事實。駱履元雖然家境豐厚,其父親卻是沒有品級的流外官。所以,家族裏對他寄予的期望很高。如果他放著好好的府學不讀,卻打算跑去塞外冒險,隻要敢當著他父親的麵說出來,即便不被打斷腿,肯定也免不了屁股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