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二位叔公放心便是!”薑蓉的身體明顯在顫抖,扶在窗台上的兩隻手,刹那間全都失去了血色。手背處,一根根的血管清晰可見。
然而,她的聲音,卻平靜得出奇,宛若寒冬臘月冰麵下的河水。
“無恥!”杜七藝也聽明白了兩位韓姓老者的意思,在肚子裏破口大罵。然而,這種事,終究發生在韓氏家族內部。連薑簡都被視作外人沒資格置喙,更何況他這個外人的朋友。
正恨得咬牙切齒之際,卻看到薑蓉緩緩轉身,向薑簡、駱履元、杜紅線和自己四人輕輕點頭,慘白色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歉意。仿佛屋外那幾個東西不顧他丈夫屍骨未寒就趕來瓜分他丈夫身後遺澤的行為,是她教育無方所致一般。
“阿姐,別生氣,他們是他們,姐夫是姐夫。”杜七藝看得心中發澀,低下頭,柔聲安慰。
“阿姐,樹大總有枯枝,任何家族裏頭,都難免有這種人。”駱履元反應快,緊跟著小聲開解。“等見了魏尚書,你求他替你做主就是。姐夫是他的門生,他總不能幫助那兩個老東西逼你低頭。”
“阿姐,別生氣,不,不值得。”薑簡也看得心裏頭如刀紮,努力出言安慰。說出來的話,卻因為憤怒而帶著明顯的顫抖。
“阿姐……”杜紅線同為女子,比周圍幾個男兒感受更深了一層,也想說幾句安慰話,才一張嘴,就哭出了聲音。
“別哭,沒事兒!”薑蓉抬起手,輕輕撫摸杜紅線的頭頂。隨即,又含著淚向薑簡等人點頭,“我知道,我不生氣,不值得。”
說罷,她深吸一口氣,俯身床頭拿起了一個小皮箱。隨即,抬起頭,努力將脊背挺直,邁步走向門外。兩個丫鬟試圖跟上去攙扶,卻被她輕輕掙脫。就像一個即將上戰場的武將般,昂首挺胸而行,步子越邁越大,越邁越穩健。
薑簡不忍心讓自家姐姐獨自麵對風雨,快步跟在了其身後。杜七藝、駱履元和杜紅線三個互相看了看,也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雖然他們三個都明白,既然薑簡都被劃分成了外人,自己跟過去,也幫不上任何忙。可多一個外人在邊上看著,總能讓某些不是人的老王八蛋顧及一點吃相!
“薑小郎,兵部崔尚書在正堂吊唁左屯衛韓郎將並向遺孀致哀,你和你的朋友,不方便過去。”韓華的那兩位叔公,卻早有防備。看到薑簡帶著三個夥伴呼啦啦跟在了其姐姐身後,立刻上前攔阻。(注:小郎,小公子的意思。唐代公子是特定稱謂,對尋常少年的稱呼,是小郎,少郎。)
薑蓉的身體顫了顫,腳步卻沒有停下,繼續昂首挺胸前行,將後背交給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相信弟弟能應付得了兩位老者。
即便弟弟應付不了,她也隻能繼續前行。因為,父親去世得早,丈夫也為國捐軀,現在,除了弟弟之外,她已經沒有了任何依靠。
“我姐姐今天哀傷過度,我必須跟著,以防有歹人趁火打劫。”絲毫沒辜負姐姐的信任,薑簡仿佛瞬間長大了一般,果斷推開攔路老者的手臂,橫眉怒目。
父親去世之後,一直是姐姐保護他。如今,該他保護姐姐了。盡管,他年齡尚未及冠,身上也沒任何爵位和官職。(注:及冠,即成年。古人二十歲行加冠禮,稱及冠。)
“你,你說誰?”兩個老者大怒,毫不猶豫地上前拉扯薑簡的胳膊。本以為,憑著二人聯手,無論如何都能按下一個半大小子。卻沒想到,薑簡年紀雖輕,身手卻遠在同齡人之上
這年月,讀書人還講究禮、樂、射、禦、書、數六藝兼修。四門學裏頭,聘有專門的教習,點撥學子們射箭、騎馬和搏擊。薑簡本人,又喜歡聽各種俠義故事,總夢想著有朝一日仗三尺劍行走天涯,因此,在打熬身體方麵下的功夫,遠超過了其他各科。
隻見他,輕輕一個跨步,就擺脫了兩位韓姓老者的攻擊。緊跟著,身體側轉,手臂借力橫推,眨眼間,攻守易位,推著兩位老者其中一位,與另外一位頭對頭撞了個滿懷。
“崔尚書召見韓郎將遺孀,爾等休要胡鬧!”兵部尚書崔敦禮的親衛頭目,將院子裏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擔心驚擾了自家東主,果斷出麵喝止。
“已故左衛大將軍薑公之子,見過校尉大哥。”薑簡毫不猶豫收手,隨即,丟下兩位麵紅耳赤的老者,快步走到那名親衛頭目近前,以軍中之禮肅立拱手,“家姐悲傷過度,身體欠安,請允許我將她攙扶至正堂,見過了崔尚書,再自行告退。”
既然兩位韓姓老者,擺明了架勢要欺負自己的姐姐,他就也不在乎什麼撕破不撕破臉皮了。怎麼做對自己和姐姐有利,就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