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芙蓉岩,三岩平排立在山岡上。芙蓉岩一帶景致奇秀,各個大岩上還有些岩洞,更添幾分神秘。中央岩與北岩幾乎挨在一起,以前在家裏西望時,隻見兩岩之間由山體鏈接,中間一個石頭突起如蝴蝶之軀,兩邊的巨岩則有如展開的蝴蝶翅膀。兩岩東麵是垂直陡峭的絕壁,西麵靠山,沿西麵山坡上去,可以到達岩頂的。現在從黃金凹斜側方向看去,山坡更明顯了,還可以看到老鼠偷油岩、炮打斧頭岩、燈光抬轎岩、和尚守灶岩和菜頭芯岩等奇岩怪石。南岩看起來岩體較小,與中央岩以深澗相隔半裏之遙,岩邊都為絕壁。
顯紹見他朝芙蓉岩出神,不禁問:“兌糖客,看什麼呢?你也想打紅豆杉的主意?”
“天哪,你別亂說喲。”牛客的話勾起哈聲貓的思緒,“相傳每當芙蓉岩上有人砍樹,五尺地方就要失火。所以,一聽芙蓉岩上解禁開山砍柴,五尺人就抬著豬牛羊等前來拜神求情。也許,芙蓉岩上紅豆杉一直沒被人砍掉,就是五尺人屢次祭拜請求手下留情的緣故。”
“岩上長紅豆杉的地方遠看像條眉毛,采藥的人也不敢上去,紫燕說除了幾個動作極快的山都木客,同治年間的武狀元陳桂芬攀爬過,還有他的弟子盧信一也攀爬過,除此之外還沒有聽說誰攀得上去呢。”
兩人向西又轉過一座山峰,爬上一條山脊,山裏有人打招呼:“哎——。”
哈聲貓顯得很快活,大聲嚷嚷:“有人呐,有人呐。”
不見其人,顯紹應聲道:“哎——,上橫路呀下橫路喲——。”
“上橫路哎——。”聲音似乎震動山脈,回聲很大。
原來那人在對麵山上,哈聲貓建議去看看,顯紹不肯,認為今天不是遊玩,心思精力必須全用在橫峻上。哈聲貓不聽勸告,趕著黃狗企圖橫山過去,黃狗卻退縮不前,這才意識到山崖險峻,沒有牛客的幫助獨自是沒法過去的,隻得作罷。他掃興得很,默然爬過一段山嶺後,仰頭看山,無話找話地說:“若是捉狎鬼推個石頭下來……”
“放你媽的狗屁。”顯紹很惱火,他上山時最不願聽不吉利的晦氣話。“跛腳星嫂,跛嫂,跛嫂……”
據傳,從前楠溪有個叫跛腳星的內人——跛腳星嫂,擅於驅鬼,人們念“跛嫂”就能辟邪。
兩人過吊船岩,再往西兩裏,哈聲貓大驚小怪,指著天空的蒼鷹嚷嚷:“老鷹,老鷹。”牛客沒理他,他還是嚷嚷,“咱們爬這麼高了,你看,有芙蓉岩頂那麼高了,你看,老鷹還在頭頂盤旋呢。”
顯紹依然不理不睬,因為他覺得這些話值不得理睬,認為還是“任他娘的腳”好。哈聲貓走走停停歇歇,東張西望,眼睛在遠遠近近的地方不停地搜尋著什麼,顯得非常散心;顯紹則像牛犁田,不緊不慢,勻速前進。顯紹這樣走乍看起來不甚快,其實這速度已夠哈聲貓追趕的了。哈聲貓幾次跑到他前頭,不一會兒又被不緊不慢的顯紹超過。看顯紹這瘦小身材,下巴掛著一撮半寸長的山羊胡子,一點也不起眼的,走路竟是這樣有韌性,真有些不相信。
再往西一裏許,爬上一座較高的山頭,哈聲貓忍不住問顯紹:“橫峻快到了沒有?”
顯紹回答說:“早著呢。”
哈聲貓聞言又要坐下來歇一會,抽筒煙,想捱一捱時間,停步說:“牛客你知道嗎?聽說外麵在打仗,比八國聯軍還打得凶哩。”
顯紹說:“你這樣走路是不行的,走到黃昏也到不了橫峻。”
這時哈聲貓向南望去,芙蓉岩遠遠落在腳下低空,層層山巒疊翠,沐遍朝霞,一隻蒼鷹在眼前淩空盤旋。遠看橫坑溪扭曲得像條樹根,溪的南北各有一片樹林遮掩的村莊,北麵芙蓉村還看出一麵寨牆。他對顯紹說:“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今天登高我才知道,人還要爬萬座山。看來,登高山,胸懷才會大起來。”
顯紹忍不住又說:“走路看路心,你這樣東張西望,走到黃昏也到不了橫峻。”
“跟你說你不一定懂,連一個武夫都知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像我這樣的文人更要善於觀測萬物,要有感而發……你未聽過唐朝詩人李賀的事嗎?他一路騎馬,有什麼感想都寫張便條放在錦囊裏的。”
“少來這一套吧,可惜你說話哈聲。”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別看我哈……我是有文氣的。”
“你的意思是自己有芙蓉的文種?”
哈聲貓考慮一下說:“這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嗎?”
“嗬,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不知你這個黃饅頭是芙蓉誰家的酵娘發的。”顯紹說完再不留心哈聲貓說些什麼話,顧自悶聲爬山。
哈聲貓眼界高了,這回輪到他心胸真正大起來,竟然唱起了山歌:
五更思夫天大光,
孤單起身坐床杠;
紅日照過六爿窗,
隻見紅日不見郎。
黃狗和著破嗓子嘶嘶叫,顯紹聽得難受,禁不住高叫:“啊喲哈聲貓哎,你別……別唱了。”
“怎麼?唱得不好聽麼?”
顯紹嚴正地說:“你這豬叫一樣的調子,我寧願被人殺頭也不要聽哦,弄不好別人還以為我在打你呢。”
破嗓子的不聽勸阻,繼續唱,似乎有唱不完的山歌,顯紹隻好快步走,與他拉開距離。看牛客的身影消失在一條山灣裏,哈聲貓驀然回首,蒼鷹已在腳底下盤旋,隻感寒風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