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殺劫,五行殺劫啊。阿修死於木箭,阿舒死於土石,阿文死於毒水,阿威又死於金劍,想我夏侯德一生癡迷陰陽易術,窮經皓首,原以為可禳祛辟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終究無法篡逆天意。”
夏侯桓忽然放聲大笑:“老匹夫,你也知道是天意麼?現在我也不妄想侯位家財的勞什子,你隻告訴我,為什麼把侯位傳我?”
銅鞮侯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這是亂世,隻有像你這樣心黑手狠、鐵石心腸的小人才能保住祖業。子皙,你和丁氏這賤人私通,在我藥中下毒,當我不聞不問嗎?”
邊夫人撕扯著頭發,也哈哈大笑起來:“夫君,你終於看到了吧。阿桓毒死阿文,又殺了阿威。你看,他多麼殘忍,多麼無情,多麼像你——你還懷疑他不是你的種嗎?”
“好,好極了!”夏侯桓擲劍於地,有種說不出的痛快:“今天大堂上所有人,都要給我夏侯家陪葬!”
此言一出,人人變色。蔡吉腹誹:“我是打醬油的,你夏侯家煮豆燃萁,關我嘛事?”
夏侯桓左手在大理石柱一按,天花板凹進去,大量液體如下雨般瓢潑淋下。兩扇巨型青銅堂門,轟然合畢。
林飛從袖裏拉出一把折疊紙傘,遞給蔡吉。自己張開折扇遮擋。伸出食指蘸點半空滴落的液體到唇邊一捺:“桐油、花生油、蓖麻油,蠻新鮮的,可惜沒有橄欖油。”
令狐九跑到蔡吉身邊,邊躲油邊亮劍戒備。
燭火輝煌的大堂,一時立成火海,哭聲、呐喊聲此起彼伏。
“眾生皆苦,有情皆孽。”蔡吉自語,目光移到窗邊,可惜被突降的鐵柱條封死。
郭女王眼神閃爍,走到蔡吉身邊:“不管你是誰,出去以後,能不能保住我的性命,賜我自由身?”
蔡吉饒有興趣盯著郭照天真純潔的秋水雙眸:“我答應你。”
郭女王笑靨橫生,手一鬆,解憂跳下來,奔到屏風下的一塊朱雀紋青磚,“喵嗚……”連聲叫喚。
老馬識途,小貓識洞。蔡吉跟過來用“徐夫人”匕首插入地磚的縫隙撬開,林飛握起拉環一掀,三尺見方的洞口露出一道石階。
夏侯桓大驚,剛想阻止,喉嚨卻被冰冷的劍尖抵住。
順著劍尖青芒看去,卻是賈洛青蔥白膩的柔荑。
“給我休書,我不會為你守寡的。”她的聲音依然柔媚。
銅鞮侯橫了這對結發夫妻一眼,端端正正在火焰包圍的主座坐下,一絲不苟。
地下室沒有燭火,堂上大火令鬥室相當燠熱。顯然設計者的初衷,藏身其間的人要比現在少得多。
在夏侯建和賈洛攙著丁夫人沿著石階下來後,更是悶熱。
幸好不過多時,轟隆雷聲傳到地下,溫度也降下來。
林飛的聲音在黑暗裏擴散開來:“女王,既然阿威是子皙殺的,為什麼遺言指證於你?”
“少主命我將阿威引到冰窖,動手之時冰窖內也是如此一片黑暗。那根冰錐,是移屍捂住傷口的‘蓋子’。”
移屍的另一層含義,就是以“水劫”的假象掩蓋毒殺夏侯文的手法。
沈友略帶刻薄的聲音響起:“蔡府君雅量高致,我等突遭大火,惶急無措狼狽不堪,唯君巋然不動,難道早早料到有此生路?”
蔡吉心下一凜,隨口解釋:“非也。想那夏侯桓為人,貪利惜身。所謂玉石俱焚,大言唬人而已,必有後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夏侯河驚叫起來:“四弟、二嫂,阿翁阿母怎麼沒有下來?”
地下室裏麵,除了令狐九、郭照和李維,一個仆役也沒有。
夏侯建幹咳兩聲:“我和卿(卿卿o(∩_∩)o)……二嫂想拉阿母下來,阿母不肯走,說要和父親同生共死……至於丁氏,她……她抱住阿桓,大梁落下來,兩個都被壓中。”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風過雨歇,旭日初升,嗆人的煙塵飄逸,昔日華美的廳堂,一片狼藉。
“炎炎者滅,隆隆者絕。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林飛對景感歎,發思古之幽情。
蔡吉撇撇嘴:職業病。轉身和賈洛商量好轉讓事宜,對郭照道:“從今以後,汝改名郭嬛。前塵往事,與你再無幹係。”
郭嬛臉頰蹭蹭解憂,抬起頭正色答道:“郭嬛謝過蔡府君。”
耿弘、沈友密語一番後,對蔡吉言道合作之事,三日後兩人會親自上東萊太守府造訪麵談。
郭嬛跟在蔡吉身後,眯起眼睛一起眺望朝陽。
“夏侯桓的殺人計劃,是你一手策劃的吧?”蔡吉沒有回頭。
郭嬛也不吃驚,應聲回答:“小娘子怎麼猜到的?”
“直覺,女人的直覺。”蔡吉嘴角揚起一個調皮的弧度:“你好像有話要說?”
“是。銅鞮侯一家,老的想拿我采補,小的想拿我送禮。現在想來,沒有府君揭穿的話,今天殺人‘真凶’就是我——沒想到府君心計比我更深,直到最後才解開畫謎。”
蔡吉回頭橫了郭嬛一眼,郭嬛乖巧地閉上嘴巴。在她獲得自由身之前,賣身契還捏在蔡吉手裏。
銅鞮侯老奸巨猾,對蔡吉寫個服字,可不是拜服她的文才。
一個因手足相殘而衰敗的銅鞮侯府,更符合蔡吉的利益;沒有昨夜之事,蔡吉或許要借重夏侯氏,平等合作;現在夏侯氏不得不自降身價,主動向蔡吉示好。
畢竟,這裏是東萊,新繼位的銅鞮侯夏侯建想在青州安家落戶,就要借重蔡太守。
如果一開始就破譯畫謎,夏侯桓自然會感激蔡吉,有所報答。但和現在家破人亡的銅鞮侯府相比,收益並不足道。
而最早夏侯桓不揭穿“吉祥”身份,是要蔡吉揪出郭照,他失敗了:蔡吉比他想象中更精明。
勇者不懼,智者不惑,蔡吉並不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愧疚。
要死的終歸要死,要活的,還是會活下來。
她祝福告別後牽手遠去的夏侯建和賈洛,也是真心的。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試問世人又有幾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