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初秋,保安府北大街南端相峙護衛大慈閣的鍾鼓樓,鍾聲裏肅穆之氣仿是更深了些。幾片早衰的紅葉,跌落遊人香客的肩上發際,在香火頗盛的街頭。倦縮在街邊的老乞,懶洋洋的對扔了個銅板給他的行人叩了個頭,伸手入懷裏捏出個蚤子,用烏黑的指甲把它擠爆,對邊的乞兒喃喃說:“今年的冬天,怕是冷得難熬。”半天也不見搭腔,轉頭才見小乞兒失了神一般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找什麼,老乞丐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卻是剛才施舍他們那位穿著翠綠衫裙的姑娘。
“好你個豬哥!”老乞丐笑罵著一巴掌拍在乞兒的頭上說:“毛還沒長齊就想姑娘了?”
乞兒一把拔開老乞丐的手,盯眼道:“說了多少次了?別亂給我起外號,我姓朱名慎,又不是沒名字讓你叫!”
“操,豬腎?還是豬繩?又有多好聽?”老乞丐把手籠進汙穢的袖子裏,靠牆邊眯上了眼道:“十年前要不是老子從馬號邊把你撿回來,你早*凍成冰豬腎了!”
朱慎臉一紅,居然也就不再分辨,拉了一下身上的破爛身衫,抽抽鼻子對老乞丐說:“我去茶樓幫說書的齊先生忙了。”老乞丐無可無不可的晃了一下腦袋,朱慎去茶樓,偶爾也能兜點還沒倒入泔水桶的餘飯殘菜回來,那比去泔水桶掏的飯,味道強多了。
回到城郊破土地廟解了發辮在邊上溪澗洗了,熟練的結了辮子隨意甩在頸間,鄭重其事朱慎在那早已失去油彩壁畫下搬起一塊磚,取出一套打滿補丁而又還沒破出新洞的衣服換了,又往腳上套了兩隻快磨穿底的、大小新舊稍有差別的舊布鞋,當下自覺已是精神抖擻,如換了個人一般,走到護城河邊照了影,愜意地把發辮一甩,挑起眉毛抬頭進了城門,那守門的老軍,笑道:“豬哥,你又發春了?”邊上幾個兵丁也笑了起來,老軍對那幾個兵丁道:“你們就別取笑這塊滾刀肉了,也是個可憐人兒,一會他換了行頭找你們討錢,你便是打他一頓他也不走的,你還得分半碗飯給他,便不劃算了。”朱慎把頭拗得更高,快步越過他們之後,嘴邊掛起一絲不屑。
進入了茶樓朱慎先幫廚房洗了菜,又幫小二抹了桌台,本還想在門外幫吆喝幾聲,掌櫃的嫌他衣著襤褸寒酸得嚇人,便哄開了他,朱慎方才籍幫小二端零碎的由頭上了樓。上得樓去朱慎便如六月裏喝了冰水,舒暢得不行了,隻因他念念不忘的那位施舍給他一個銅板的綠衫女子,也在二樓臨窗的位子上聽說書。
這時突然臂上一痛,朱慎回頭才見那說書的齊先生的孫女,柳眉倒豎的盯著自己,朱慎便有點不耐煩了,這齊家小妹雖說五官還算端正,但腮骨外撐成國字臉,朱慎要不是為了偶爾能從她那個謀個茶葉蛋兒,壓根就不想搭理她。那個綠衫女子可不同了,雖說也是天足,可單是那新月似的眼兒,小巧的殷唇,便直是媚得能把魂勾了去,那身段更別提了,和兩個木瓜似的,回頭打量一下那仍嘟著嘴的齊家小妹,那柴禾兒似的平平板板,朱慎更倒實胃口。
這時有客人便叫道:“五鼠鬧東京都聽得耳朵長繭了,來一段大俠胡仁!”
“對,來一段大俠胡仁!”這時眾多熟客都鬧哄起來。
齊先生拈了一把山羊胡子,笑道:“好,好,就來。”轉頭示意那齊家小妹去收賞錢,朱慎總還算惦著那茶葉蛋的好,沒等齊家小妹起身,便端起銅盤笑道:“多謝爺們打賞了!”穿梭下去,叮叮當當收了賞錢,那綠衫的姑娘同桌的英俊書生也給了兩文,朱慎一聲:“謝姑奶奶了!”叫得格外響亮,惹得和那綠衫女子一起的半大小夥橫眉怒視。齊先生見錢收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便對那小妹道:“來一段揚州白。”
“話說義士胡仁,來到那揚州鐵佛寺……”
底下聽說書的立時就不依了,質問這說的是哪一出?齊先生陪笑道:“各位不是要聽胡仁麼?這是《後八仙圖》,說的就是義士胡仁揚州鐵佛寺尋訪到失散多時的趙銀棠,韓文玉曆盡辛苦終於與銀棠夫妻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