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那扇門壓根投不得,一去深似海,師妹成路人。

命他是得了,卻是那神人提取了西域的一種藍蠍劇毒,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給硬生生延下來的。成日裏飲那蠍毒,鬧得麵色鐵黑青灰,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見不得人不算,太子更是把他當一張牌,他卻不知哪一日,要被往外打。

讓小八更為痛苦不已的,是曉得那他引以為敵的侯遇,根本不是什麼侯謙之子,而是那天子的兒子。

他苦守了多少年的複仇大計,竟然都是一場空,培養了層層疊疊對那人的恨意,一夕間,竟要一筆勾銷麼?

然而賊船好上,貿貿然卻下不得,脖子上架了刀,頭頂上頂了劍,動一動都能要了性命。他爹娘的仇恨一朝去無所蹤,他竟也要冤死了麼?萬不能夠,他得活下去。

活下去意味著,違心握了刀,繼續與那太子為伍。

桃子明白小八那時候的幾近崩潰的無力,她曉得這些的時候,若不是有愛支撐,也幾乎傻了。

論運氣,她實在好上小八太多。若當年跑來尋她的,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太子,她又該如何處?她經曆完這一切,賺了個盆滿缽滿,可憐的小八,他卻是獨自淌過這一切,何等的不易。

數月前,小八奉命守著項小王爺的車駕行刺,竟差點兒刺著三年來朝思暮想的桃子。

縱然曉得伊人離自己越行越遠再不可得,可太子卻尋了他挑釁,問他如何心甘,將心裏頭的妹妹,讓與旁人。

小八教嫉妒衝昏了頭,卻終究手下留情,那鏢上喂的毒,隻是他平日裏醫病用的蠍毒。他為見桃子一麵,已然停藥多時了。

他不過是想讓桃子愛著的那人,嚐一嚐他也嚐過的苦罷了。

不想這些年過來,任他怎生刻苦,終究不是師兄的對手,那鏢他便是不曾躲開,打必也是能打開的。

論功夫不是對手,他便認了,頂頂嘔的,是桃子竟犯傻豁出命來,也要替大師兄捱這一鏢。

讀到這兒,桃子竟有些哽咽。

竟真是她小人之心了。

小八再不能忍受蠍毒,寧可死去。人之將死,小八原不是盤算著要誰的命,或是要誰的人。他拐她開,不過是想最後自私一回,讓時日無多的時候,有個兒時玩伴,一同說笑玩耍著相伴一程罷了。

然而連他這麼點兒念想,她也沒能滿足。

小八在信末的話,說得格外淒涼。

說他自作自受,桃子才會不信他,他每每瞧見桃子演失憶,便瞧得格外心酸。想著將桃子送回那人身邊算了,這時候卻往往私心作祟起來,讓他怎樣都做不到。

他本不想再延命,但求早早同七姐與爹娘相聚。

然而桃子陰差陽錯,卻趁他昏睡冒險前往西域,取那火煉蛇血。

小八在信的最末,答應桃子他會不負所望,好好飲血,依著桃子的企盼,把這命為她好好延了,活下去。

桃子每每讀到這裏,不曉得除了沉默,還能做些什麼。

小八這般重的情,她桃子著實承不起。

就算她不算個人,那蛇血是師哥親手送去的,小八接了心裏頭怎想,她實在顧不得。

她實在太沒有心肝,隻有一個人,真的承擔了她的沒心沒肺,而後她再也不用承擔。

師父常教導他們說的話,她總覺胡謅,今時今日才明白,老頭子說話總有道理:人總以為自己辦了許多對的事,回頭瞧,才曉得那些對錯,不過是當時用來安慰自己借口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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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夫人回來了,麵色很沮喪。

桃子想追問,可劉夫人回屋去了。桃子守在門口,仿佛聽得劉夫人同老劉在屋裏細索耳語,再出來時,見桃子更是躲著,閉口不言。

桃子截了她一天,她就躲了一天。

次日早上桃子實在忍不住,絕了食,老劉才揮揮手示意他那夫人。劉夫人得了令,把桃子揪到一旁就哭:“桃子姑娘,女人的命就是這樣,咱得認不是麼?”

桃子撲哧樂了:“是是是,你就說究竟怎麼的了?”

劉夫人卻指著老劉罵:“男人都這樣,桃子你可別真往心裏去,隻要他心裏頭有你,怎麼胡來,便都由他去罷。雖然這回胡來得有點兒過,可那都是權宜,權宜啊妹妹。”

桃子聽得丈二和尚,紫蘇搶進屋,斷了劉夫人的話頭:“世麵上怎傳您就怎麼信?我遇哥哥絕不是這樣的人。裏邊的事我們不知,就休要傳給桃子。”

桃子懵了,霸主劉夫人,更是要她不說不行。

劉夫人大義凜然,隨紫蘇怎麼瞪她,還是把話說完了。

原來半月前,侯遇便在西域成了事,不負他老爹的企望,一舉滅了那勾結太子,欲助不肖子害老兒性命的西域王席烏,派駐軍百萬入駐西域皇城下,控製了西域局麵。

皇帝忌憚了多少年西域,竟這樣一夕間教冬王給掌控了,市井間雖不知那冬王便是侯遇,卻曉得皇帝老兒有個養在山間的私生子冬王,與夏王是同胞兄弟,此番長了大臉。

與此同時,繼任的西域女王的,便是那複了仇的祿蓋千金,桃子未曾相認的委曲求全蟄伏當了多年巫醫的堂姐。

這實在不算什麼,桃子想著侯遇功成身退,總會想法回到身邊來。然而世麵上……並非這般傳!

他們這麼傳的:皇帝老兒大喜,冬王此趟立了大功,又認了祖歸了宗,更要緊的,為老爺子解決了所有後患——冬王殿下大婚在即,娶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新登基的西域女王。

傳的同真事沒兩樣,連一向包票遇哥哥絕不會負心的紫蘇心裏,其實也頗嘀咕了番:項寶最近忙的都沒了工夫露麵,見了她總是神色躲閃,藏著掖著的,許是真的?

紫蘇便扯開了這些,拉了劉夫人同桃子講生孩子的要義。倆孩子都沒生過的人,知道哪門子要義,純粹道聽途說的胡謅罷了,桃子聽得頭都發暈,欲往外走走後山的湖邊逛一圈。

紫蘇同劉夫人想是擔怕她想不開跳湖去,桃子離開湖麵七八尺,倆就衝在前頭攔,鬧得桃子哭笑不得:“你們也至於。還真都信了傳言了?我呸,他敢!”

紫蘇仔細望望桃子臉上光芒,想這孩子還真是實誠心眼,經了那麼許多,對侯遇,竟沒頭沒腦地深信不疑了。

桃子還真是深信不疑,他不敢,她就是曉得。

他捧著她的腦袋,細細吻別的模樣,騙不了人。

然而仨月終究就這樣過去了。

而後是三個半月。

作者有話要說:呃,沒完,接下來還有很多,不發在正文了,送給大家,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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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遇還是沒回來,桃子每日立在小屋子後頭的崖邊幽幽望著,紫蘇笑她,眼看要把後山那崖,生生等成座望夫崖。

紫蘇叫人把那崖邊用竹子築了密密的籬笆,攀不上去,也擠不出,就怕桃子有甚萬一。

桃子模樣太專注,紫蘇實在是沒好意思勸:咱別等了,走走走,揣著娃娃跟姐姐跑江湖去是正經,我瞧男人全都是狗屁,你是不知道,我都倆月沒見項寶了。

第四個月上,春天如火如荼,侯遇依舊沒有回來。桃子的小腹摸起來,已然有些細微的鼓起。紫蘇已經按捺不住對那倆兄弟的怨念,擺在口上罵了,說侯遇仗著為桃子報仇雪恨這點兒恩義,為了前程,看樣子打算同桃子分道揚鑣。

倒是桃子,也就回她那一句:“他敢!”

那天黃昏她實在閑得慌,舉了侯遇的劍,跑出去舞來玩,卻擦肩遇上倆跑後山來玩耍的武當童子,桃子聽其中一個說什麼:“快回去罷,回晚了仔細掌門師兄責罰。”

另一個道:“少自以為是了,老大們這會兒好似都忙透了,連老掌門都沒工夫,掌門師兄剛從山下回來,就能騰出功夫責罰咱?”

桃子暗驚:那廝當真是不會回來了?掌門師兄竟已另有人選。

忙什麼事呢,武林大會麼?

桃子好奇,所幸紫蘇劉夫人今日懈怠,都不曾跟來,遂尾隨童子而去,想著多少日子不曾回,回去瞧瞧他們近日都在忙些什麼,就算被誰發現了,也沒甚丟人。

前山顯見得比後山熱鬧,連花香都滿溢。山上張燈結彩,大晚上的,山路竟被密密麻麻的紅燈籠照了個通透。

桃子踏著紅紅的山道往掌門屋子跑,小時多事,每每欲探聽山上的最高秘密,師祖窗下,可是頂好去處。

師祖屋子裏亮著燈,桃子估摸著有人在裏頭,多少日子沒回來,還是少造次為妙,於是盤坐在窗下,靜靜聆聽裏頭動靜。

師祖的聲音:“你長跪不起又有何處,哼,私訂終身,你也說得出口,我由著你下山,便是讓你這般猴急敗壞門楣的?”

沒人作聲。

師祖又道:“貧道總當是後繼有人,在武當祖師跟前常得意非凡,以為自己挑了個稱心如意的掌門繼任人,如今,你自己說,你讓我有何麵目麵對我的師祖?”

還是沒人作聲。

桃子納悶,新選的掌門師兄這般不省心麼?比起師哥在山上道貌岸然小心處事,當真差遠了。

好一會兒,才有個老嫗發了話:“得了師兄別裝了,你自己的愛徒愛孫,你自己不了解麼?在長老們麵前還演這套,徒孫兒成親,你要不樂意,作甚把武當扮個花裏胡哨模樣?”

桃子聽得一頭霧水,武當花裏胡哨的,和這新掌門師兄就要成親相關?

桃子隻聽得出,這位是師祖的小師妹,長老裏頭較年輕的一個。

師祖聽了,竟支支吾吾了數聲,方道:“旁的可以,可這小子拒不改姓,死活還要用這個侯姓,真真氣死我了。”

老嫗笑道:“皇帝老兒都不急,你急個鬼,他自個兒願姓侯姓項,全是他自個兒事情,你不能因為侯謙名聲不好,就不讓人認了。”

忽聞師祖長歎一氣:“侯謙這個名字敗壞門楣還不夠麼?小子還非得姓他的姓不肯改。”

另一長老發話打斷:“雪桃臨死誤解她師哥,鬱鬱而終,你竟也糊塗到要讓這誤解不見天日麼?師弟,侯謙雖是你徒兒,又為你親手逐出師門,我卻是了解的,外人都以為那些喪盡天良事是侯謙所為,你卻不用給我麵子,那些事,全是我弟子朱慶當年為了私欲,嫁禍給了侯謙的!”

眾長老紛紛唏噓,有的仿佛知曉許多內幕,有的仿佛頭次聽聞。

桃子愈聽愈驚,原來這裏邊,竟還有一個禍首朱慶。難道裏頭跪著那個,是師哥麼?然而與雪桃又有甚幹係,雪桃……分明是她養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