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那聲音不響,聽在玉笙耳中卻好似一道驚雷。一時佇足轉身,卻隻是盯住那刺客,半點也發不出聲音。

侍衛早將短劍拭淨呈給玉笙,一麵嗬斥刺客休得胡言亂語。刺客卻道:“我想要和這劍的主人~~單獨說一句話。”

玉笙心神激蕩,右手怔怔接過劍來,情不自禁便要過去。左手上卻是一緊,祁烈低聲道:“別去!”他落水之後身體虛弱,聲音甚是暗啞。玉笙此刻心中紛亂,竟似不聞,掙開手徑自去了。

眾侍衛見祁烈並無阻攔之意,刺客又已手足被縛,料來無事,便將那刺客推倒在雪地上,隨即散開,守在一旁。

玉笙一步步走過去,身子因為寒冷止不住發抖,心中又是急切又是恐懼。似乎每走出一步,便清楚地感覺離什麼越來越遠,終至不可回頭。然而每走出一步,就更清楚地聽見某種宿命在召喚。耳邊隱約聽見方才祁烈對他說:別去。夜空中雪依然重重疊疊地墜落下來,地上堆起了腳印。

他走到刺客身邊,站定,問:“你是誰?”

那刺客躺在雪地上,頃刻將雪地染出一片暗紅。他不回答,卻說:“我想求你一件事。”

玉笙問:“什麼事?”

“你手中拿的,可是玉水明沙?”

玉笙低頭看了一眼。劍上還帶著未拭幹的血跡,是他的血。“是。”

“好。”刺客說道,聲音虛弱卻清晰,“我想請你,把它抵在我的胸口~~心髒的位置,輕輕一刺~~就好了。”

玉笙微微一驚,抬起眼來:“你要我殺了你?”

見刺客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神情卻十分安定。玉笙緩緩搖頭道:“我不殺你。我從不殺人。不過,我可以去求他們~~不傷害你。”

他想刺客定是怕再受酷刑折磨,是以情願一死。他刺殺皇帝,此等大罪,自己隻怕救不了他,但無論如何,已決意要去求祁烈不對他用刑。他傷了這人,心下甚是過意不去,至於這人險些要了自己性命,也全不去想。

那刺客微微搖了搖頭,說:“不用~~”他似乎神色逐漸渙散下去,聲音越來越低,“不用了~~你隻要,將劍對準我的心口,這樣刺下去~~刺下去~~這樣~~”

雪不斷地落下來,在他的臉頰上盤旋,棲息。他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抹奇異的微笑,如同默念著最隱秘的魔咒般,喃喃道:“~~這樣,我便可以去見~~國主了。”

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玉笙卻仿佛被這魔咒攝住了一般,怔怔道:“什麼?你說~~誰?”

那人並不答話,隻是靜靜望著玉笙,已失神的眼裏竟然流露出類似憐憫的神色。然後他目光緩緩下移,停在了玉笙手中的玉水明沙上。

而他藏滿暗示的眼神就像濺在宣紙上的墨般,在玉笙懵懂的思緒裏浸潤開去——那一片黑色的陰影越來越清晰,直至他終於雙膝一軟,跪倒在雪地上。

那是一個名字。一個會令他悲令他喜,令他牽心令他動容的名字。不必去想起,從不曾忘記。

一瞬間像是有什麼從胸臆間直燒上來,眼淚奪眶而出。玉笙不自覺地伸手緊緊抓住那刺客,隻想要大聲質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喉間卻突然酸楚不能言語,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他怎麼了?”卻是泣不成聲。

刺客發出微微的歎息:“可憐的孩子,你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呢~~”他眼望著雪地上方迷蒙的夜空,低低地,仿佛敘述又仿佛自語:“~~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他還在這世上,甚至是在這北齊的京城裏,和你仰望著同一片天空,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你從不去想,隻是這樣騙自己罷了~~而你想不到的是,他從沒到過這京城,而是在赴京的途中,就被秘密送往了另外一個去處——那便是西涼。

“你知道西涼是什麼地方嗎?你當然不知道~~西涼是北齊最最偏遠之處,那裏終年酷寒冰雪不散,荒蕪貧瘠人煙稀少。那裏有的隻是被流放的罪犯,燒殺劫掠的強盜,以及為皇室所不容的敵對勢力。更有生活在西北的射曳族部落,日日覬覦時時掠奪,意圖由此邊境南下中原。即便如此,朝廷的軍隊因為補給不便,也隻能遠遠駐紮防禦。那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蠻荒之所。”

他用一種淡漠疏離的語調敘述著這一切,不去理會玉笙臉上變幻的表情。“這就是他將要去的地方,將要被流放的地方——然而一切才剛剛開始~~或者也可以說,即將要結束了。因為去往西涼之後,他便再也沒了音訊。是永遠地沒有了音訊——護送的衛隊回來複命說,‘道遇賊寇,不知所蹤’。”

“道遇賊寇,不知所蹤~~”玉笙喃喃地重複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緩緩地轉動眼睛盯住玉笙,眼中溫柔憐憫的神色竟教玉笙被寒意攝住動彈不得。他語聲輕柔,說出的話語卻猶如冬季最冷的寒風凜冽:“意思就是說,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就是說,你的情人,北齊的皇帝,祁烈——也許是為了他的江山,又或者是為了你——終於成功地,無聲無息地,除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