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十五月圓,十五月圓。月自圓它自己的,哪管你人圓不圓。這樣的月,又有什麼可賞的?

地上有冰涼的秋意,頭頂是冰涼的月光。玉笙不記得在這樣冰涼的地上、冰涼的月光裏,多少次跪下再站起,站起又跪下,一次又一次,將盤舉起將酒奉上,低頭賠罪。他始終低著頭不說話,也沒人願意在皇上麵前故意為難他,顯得自己小氣。然而那些在座的人,有幾個將他看在眼裏,那看在眼裏的,隻怕便是嫉恨了。昔日總說皇上寵他,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甚至不肯護著他。因而周圍所有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不是輕佻不屑,便是幸災樂禍了。

玉笙不知,或者想來是麻木了,根本也不去在意。隻是不知多少次,又一次跪下時,一雙手卻伸過來扶住了他,隨即聽到一個聲音溫和地傳來:“快起來。”他有些驚訝,終於抬頭,正對上一雙關切的眼。是七王爺。

忽然心中酸澀,眼淚險些奪眶而出。脆弱的時候,隻要哪怕一點點的關懷就能讓我感動到無以複加。可惜,他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到了最後,玉笙的酒奉到祁烈麵前,在他麵前跪下,將盤舉過頭頂。忽然想起一句話,叫做舉案齊眉,有些好笑。是啊,舉案齊眉,我從來都是跪在他麵前,將盤舉過頭頂的那個人,不管他對我是好是壞,是暴虐是溫柔,是苛刻是縱容,從不曾平等。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看也不看,說:“你先敬太後。”

玉笙奉了酒,在太後麵前跪下。太後笑道:“哪有這個道理?自然是先敬皇上。”

再到他麵前,他依然不接,他說:“我大齊以孝為先,理當先敬母後。”

玉笙終於抬起頭。隻是想要看一眼,看一眼眼前的他,以為那麼熟悉的,熟悉到了解彼此身體每一處最隱秘的地方,怎會突然感覺陌生到,好像根本不曾認識過?!

剛觸到他的眼,卻忽然不敢去看。萬一,萬一他的眼,和那些人都是一樣的呢?萬一讓他看到,他對他根本就是不屑的,怎麼樣都無所謂的,或者根本是消遣取樂的,怎麼辦。

忽然間心灰意懶。算了,不看也罷。玉笙輕輕閉了閉眼,轉開頭去。卻意外發現了人群中兩道關切愛憐的目光,是七王爺。他對他極溫和地笑了一笑,望著他微微點頭,神色似安撫似鼓勵。玉笙心中一暖,臉上不自覺地也浮起了笑意。

這一笑的餘韻還未落下,隻覺手中舉起的托盤陡然一輕。回頭卻見,那杯酒已到了祁烈手中。

還未明白過來,便覺臉上驟然一涼。玉笙驚呼一聲,身子本能地一偏,幾乎倒地——他的眼居高臨下地逼視著他,他的手向外隻一揮,杯中的酒便幹淨利落地,潑在了他的臉上!

冰涼的酒液在他臉頰上恣肆,寒意霎時直透心底。然後變成灼燒,讓他忍不住發抖。他竟決絕至此!

然後,那酒液無聲地滑落下來,在他玉似的臉頰上,在這中秋的月色裏,無聲地淒清冷漠。

太後緩緩開口,發話道:“哀家那杯也就罷了,隻皇上這杯酒灑了,卻是不行。想來你別的什麼不會做,有一樣卻是會的。今天是中秋,大家聚在這兒又是為聽戲。你就在這給大家唱上一曲,當是給皇上賠罪吧。皇兒,這樣可好?”

他不發一言,等於默認。天地都一片死寂,他的沉默是如此刺耳。

玉笙隻覺心中秋意瑟瑟。是要我時時刻刻也別忘了,自己原是那最卑賤的人麼?要我知道在你麵前我唯一能做的隻是俯首感恩,因為你給的一切,都是恩賜?!

為什麼,曾經肌膚相親的人,會轉眼就恨不能將你踩在腳下,踐踏成塵。還是說那所謂的肌膚相親,原本就是另一種踐踏。

晚風吹過,揚起黑發如昨。玉笙抬頭望向夜空,明月高懸,是無情的眼,無聲俯瞰眾生。

我願意為你歌唱。隻是,我希望是在花香四溢的明媚春光裏。如果是冬日,就要有最燦爛的陽光。如果沒有陽光,至少要有你溫暖的眼。

玉笙低下頭來,忽然對自己一笑。什麼都不必說了。如果你懂,就不會讓我站在秋風中。

“~~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諸與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終是散了。玉笙回到漱玉閣,卻沒進去,獨自繞那方水池行走,直到池角的亭中。池麵銀光點點,水風吹來,帶著涼意。

再一次抬頭仰望蒼穹。漸漸地,那一輪無聲無情的月亮漸漸模糊,依稀幻化成一張溫柔笑顏。玉笙望著夜空那一輪孤月,終於潸然淚下。

明禎,明禎。我為什麼總在脆弱的時候,想起你。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轉載請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