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閻君緊握著蘇小九的雙手落在幻景之中之時,她這才發現,這是一段很奇異的記憶。
其他人的記憶,總是特別的完整,有因有果,可鳶池的記憶,卻是像被什麼特別的東西砍斷了一般,從半空之中緩緩行進的。無因也無果。
初見時,年少的鳶池已是坐在了簡陋的妝台前,一張還未上妝的麵上白皙如瓷,紅唇微抿,輕撩著杏色單衫,正單手緩緩的往自己發間插著一支雕花的銀步搖。
“年年,今天,是你第一登台。”在她身後,一位重妝的婦人輕巧的在步搖之後,又插上了一支梨花木簪,烏黑的梨木襯的少女本就白皙的麵頰如玉般光潔。
年年…蘇小九恍然想起鳶池臨走時說過的話,‘那就請…說一說鍾年年的故事吧。她是三年前,永州最紅的伶人。’。原來,所謂的伶人鍾年年,竟就是鳶池本人。
輕凝了一眼鏡中她微微鎖起的柳眉,婦人複又輕笑了一聲“緊張嗎?”
“沒…沒有。”鍾年年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略咬了一下下唇,清澈的眼中散出明顯的慌亂,卻仍是強自鎮定的答道。
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伶人的初場很是重要,絲毫不遜於花魁的初夜。這一場‘遊園驚夢’,已經押上了自己的一切,隻許贏,不能輸。因為那賭注太重…她是真的輸不起。
素手輕抿開一盒唇脂,低頭看了眼那不甚均勻的豔紅色,鍾年年微皺了柳眉,卻還是低聲歎道“罷了…麗娘,就用這盒罷。”
自己在梨園中的所有的積蓄,連同華麗的衣飾,都已經拿去換了那一出遊園驚夢,實在是,再拿不出錢來買更好的唇脂了。
“這盒不好看。”門口傳來一聲男子的輕笑。兩人詫異的回頭,卻隻見一長衫少年,正半倚在門框上,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扇子上,是尚還水墨淋漓的竹石圖。
那麵色蒼白的少年,竟依稀是雲晚舟的模樣。
果然,記憶中的鍾年年半咬了朱唇,微惱道“顧聽竹,連你也來嘲諷與我。”
“在下怎敢?”少年微挑了劍眉,唇邊的笑意卻是更深了。
鍾年年惱恨的瞥了他一眼,卻也是無法,隻得恨聲道“麗娘,上妝!”
“是。”那名為麗娘的婦人輕應了一聲,微微接過鍾年年手中的唇脂,用茶水暈開,便要往她唇上點去。
正在染了唇脂的手指快要碰到少女花瓣般的主唇時,卻被一柄折扇攔住。方才還在門口嬉笑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步入了門內,站在了鍾年年身邊,還用手中的折扇,攔住了麗娘上妝的手指。
他環顧一周,柔聲道“你這屋子可真是小呐…上次我去嬈嬈房中的時候,可是走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才走到她的梳妝台前。”顧聽竹一邊搖扇,一邊輕聲笑道。
嬈嬈正是歡倌裏正當紅的伶人,聽說三年前的永州春,她也是憑著那一曲遊園驚夢,一夜之間紅遍了整個永州城。
雖知道顧聽竹的那句‘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是刻意誇大了來氣自己的,可鍾年年卻還是忍不住的要生氣。
她半轉過身來,劈手奪過麗娘手中的唇脂就向顧聽竹砸去,口中還惱道“她那那麼大,你怎麼不到她那裏去?半柱香時間?怎麼偏就沒有累死你?”
顧聽竹一閃身,躲開了砸來的妝匣,唇脂沒有碰到他的身子,而是直直的撲到了地麵上,彈了幾彈,終是碎裂開來,把草葉上染得一片鮮紅。
他轉身看了看草葉,惋惜般的搖搖頭“那麼難看的顏色,還好沒往上點。鍾年年,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話音剛落,方才還端坐著的少女一躍而起,單手提起繁重的戲裝衣裙,另一隻空著的手卻直直的扯住了他長衫的衣領,一雙杏眼狠狠的瞪視著眼前的少年,好半響,才從牙縫裏蹦出了幾個字來“顧聽竹!你賠我的唇脂!”
顧聽竹倒也不躲,隻是讓她那麼扯著,薄唇裏淡淡吐出兩字來“不賠。”
“你!”
“不過…送你一盒還是可以的。”少年笑道,單手從寬大的衣袖裏拿出了一個檀木製的錦盒,小心的打開,取出一盒紅底繞金邊的唇脂盒子來。
“還好沒弄壞。”他抓了抓頭,遞給了眼前的少女“喏,送你了。”
鍾年年狐疑的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錦盒,並不去接“你會有那麼好心?”
“怎麼不會?”少年笑的坦然。
“上次,你送我的胭脂裏裝的就是辣椒粉,用了以後我的臉紅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