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那位老夫人和那位姑娘就是當時潛逃的‘欽犯’了？”子昱道。
“是。”柳世卿小心翼翼地拱拱手。
“那，書生知道這個真相以後，就去向官府告發了她們？”子昱追問。
柳世卿搖搖頭：“不然。書生從老夫人那裏了解到，姑娘的父親原是南唐的一等國公，老夫人也受過誥封。策反失敗，姑娘的父親被梟首示眾，而她們母女二人是在事發之前便被送到那個地方隱居的，事發之後因有人替死，她們也就躲過了官府的追查，在那個小村莊裏就這麼過了八九年。”
“唉……”子昱搖搖頭歎了口氣，“所以啊，你征我戰，究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啊！成也好，敗也好，最後也不過是王侯將相的事，與平民百姓有什麼相幹呢？與這些孤苦無依的女眷又有什麼相幹？”
“聖上能這麼想，足可見您的仁厚慈愛啊！”花懿道。
“柳大人，你接著說吧。”子昱道。
“是。”柳世卿暗暗鬆了口氣，道，“老夫人把這些都告訴書生之後，問他是否準備去官府告發，說不定還能因此時來運轉。書生卻說，他從未作此想，隻是覺得，早已事過境遷，她們母女二人卻仍過得如此艱辛，實在是世道不公。老夫人很欣慰，她告訴書生，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女兒，她知道書生和姑娘兩情相悅，希望書生不要嫌棄姑娘是個‘在逃欽犯’，希望他能夠在她死後陪伴和照顧姑娘。書生原本對此已不報什麼期望，沒想到老夫人會這麼看中他，自然是受寵若驚。不久，老夫人為兩個年輕人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沒要一文錢的聘禮，便把姑娘嫁給了書生。書生和姑娘盡心地侍奉了老夫人幾個月，老夫人便與世長辭了。
”書生和姑娘一起守了三年製。在這期間，書生在官府裏找了份文書差事，多少能補貼一點家用；妻子刺得一手好繡，也多少能掙一點兒錢。兩個人就這麼相濡以沫，雖然清貧，卻一直恩愛如初。隻是，妻子一直都擔心丈夫離官家那麼近，總有一日自己‘欽犯’的身份會被揭發出來，到時候，肯定兩個人都逃不了幹係。看見妻子一直那麼鬱鬱寡歡，書生心裏很難受，他覺得他應該為她做些什麼。於是有一天，他和妻子商量，他要參加科考，如果有朝一日能夠在朝為官，他一定要極力勸諫皇上除去這些南唐舊臣家眷的‘欽犯’罪名，讓她不用再這樣躲躲藏藏。書生有如此的宏圖壯誌，妻子雖然心中忐忑不安，卻還是答應了。此後幾年，書生為了應考，一直苦讀不輟，妻子也漸漸地不再那麼憂鬱，兩人的恩愛更是有增無減。“
花懿和莫天威聽到這裏，心裏已經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卻不點破，隻等他繼續講。柳夫人拿著手絹不停地拭淚。
”這麼說，那麼多年，那條針對南唐舊臣及其家眷的禁令一直沒有取消嗎？“子昱皺著眉頭問道。
柳世卿輕輕歎了口氣：”其實，事過境遷，不是不取消，而是根本就沒有人記得這件事。普通人誰會沒事去關心這種與己無關的事情？而深受其苦的那些‘欽犯’，誰又敢真的去求皇上網開一麵？可是，隻要朝廷一天不提取消的話，這條禁令就永遠都有效。終於，在他們婚後的第六年，書生通過了取解試，不久便赴京備戰春闈。原本，在書生的計劃裏，一旦金榜題名，就算不能立刻洗刷妻子的冤屈，可是起碼也可以讓她過得好一些，不必再為生計日日操勞。可是，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的是，在他被選為朝官之後，卻意外博得當時朝中一名大員的青睞。那位大人家中有一位尚未出嫁的小姐，小姐也看上了書生的才華，有心相許。
“書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剛剛步入官場，不知道究竟會有多少爾虞我詐在等著他。他突然非常後悔，要是當時不執意於此，隻簡簡單單地跟妻子過完這一輩子，其實也足夠了呀！如果沒有這個插曲，屆時順理成章地把妻子接來京城，隻說她是個自幼長在鄉間的女子，並不會惹人疑竇。可是，偏偏是枝節橫生，他不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說出自己已有妻室的事實，會不會反而讓別人著意去調查妻子的家世，他不希望妻子因此而受到驚擾。在他左右權衡的這段時間裏，那位大人已經多次打發人來探他的口風了。他忐忐忑忑，惶惶不可終日，有一天竟然鬼使神差地便應下了這門親事。在媒婆歡歡喜喜地離開之後，他才突然如大夢初醒，後悔不迭，可是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