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睡得著……都怪你!”
聶敢一怔:“什麼怪我?”
“你為什麼把肉烤得那麼好吃,害我撐得肚子疼!”
聶敢一笑,心說:“天下的女孩兒都不講理。”隻好說道:“那可真對不住了。”
“光道歉可不行!”
“還待怎地?難道教我想辦法讓你吐出來?”
水冰若笑笑,“那倒不用了,嗯……你用那二胡給我拉首曲子,就算你賠罪了。”
聶敢搖搖頭,“孩子都睡了,不要吵醒了她。”
“借故耍賴可不行!”水冰若把孩子抱在懷裏,輕輕喚醒了她,“小寶寶醒醒,聽賈叔叔拉曲子。”
聶敢苦笑搖頭,拾起了二胡,“唉,這回你想不吐都不行了。”他一心應付,隨手來了一曲小時候練琴常拉的[光明行],這曲子為民國國樂大師劉天華所創,曲調歡暢靈動,昂揚舒展,極為耐耳。一曲下來,聶敢自我感覺良好,水冰若卻微微皺眉,輕歎了一聲:“賈大哥要是不願意為冰若演奏,那就算了,何苦如此應付。”
聶敢一驚,心說:“冰若天性純真,我說謊騙她不難,可她是音樂的大行家,我琴聲中稍有應付之意就被她聽出來了……唉,我也是,為什麼連拉首曲子都要應付呢?是不是我怕自己無意間流露了真意?聶敢啊聶敢,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君子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何況隻是拉首曲子,我便用心奏上一曲,我也聽聽自己的心聲。”他想到這裏,胸中豪氣陡生,說道:“那我再獻醜一曲,請冰若指教。”
水冰若聽他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嫣然一笑:“指教不敢當了,賈大哥要是不在曲子裏帶上了麵具,那一定是極動聽的。”
聶敢瞧了她這傾國傾城的一笑,忽然想到了她剛才水畔梳發的絕世美態,心隨意轉,手依心動,緩緩拉動琴弓,優美的琴聲如山泉般湧淌而出,在洞窟中悠悠遊動,正是二胡名曲[睡蓮]的旋律。
水冰若靜靜聽了片刻,便即領會,心中暗想:“他曲中極讚蓮花姿態靈秀端莊,氣韻高潔出塵,那……那可是在擬我嗎?這可未免太過譽了……”她聽著聽著,暈生雙頰,小手裏攥著聶敢送她的梳子,慢慢撫弄,待聽到妙處,不禁輕輕撥動梳齒,發出“叮叮”清響,和上了二胡的曲調,她音樂天賦奇高,古今中外各類樂器,幾乎無一不通,二十二歲後,更步進凡響物皆可為樂器的超凡境界。
二胡音與梳齒聲相應相和,配合得天衣無縫,進而合而為一,曲子裏竟漸漸有了些兩心相知,甚至兩情相悅的意味,聶敢猛然驚覺,抬眼再看水冰若,隻見她閉著雙眼,臉蛋上兩朵紅雲,嘴角卻猶有笑容,一副心搖神馳,芳心如醉的癡情模樣,聶敢心中大叫“慚愧”,心說:“真真她生死未卜,我倒好,不但不想辦法救她脫險,竟然在這裏弄什麼絲竹管弦的勾引人家老婆!”他一想到巫真真,手上不自覺的變了勁道,一曲[睡蓮]奏到一半竟然轉到了二胡悲曲[江河水]的調子上去了,水冰若心裏一驚,隨即就明白了:“他心裏喜歡我,愛惜我,但卻不是男女之情……他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自然不會對我這有夫之婦動心,何況他已經有心愛的人了……可我剛才撥動梳齒吐露了心曲,不知道他聽沒聽明白,他會不會認為我水性楊花,不守婦道……”她心裏又失落又害羞,手中梳子不自覺地也和上了[江河水]的曲調,然而她立刻想到:“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什麼,為什麼要奏悲傷的曲子呢?”她抬頭望著聶敢,隻見他眉頭緊鎖,臉色陰沉不定,耳畔的琴聲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纏mian悱惻,時而淒厲猙獰,時而幽咽如泣,水冰若暗暗心驚:“怎麼他這曲子中竟有這麼重的憂慮,自責,悔恨和層層殺氣,而這一切環繞之中竟然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深深柔情……”她聽這曲子越來越傷感,觸動自己內心的感應,不禁潸然淚下,心想:“我隻當他是灑脫不羈,桀驁不馴的男子漢,原來他的內心竟然這麼苦……不行,我要想辦法勸解一下。”她想到這兒,撥動梳齒,雖然還是順著[江河水]的主調,卻嚐試在其中加入一些明快的音色,以圖把聶敢的心境引回常態,然而一把梳子能發出多大聲響?她技巧再精,效果也畢竟極其有限,再則聶敢的琴聲氣象萬端,悲涼懾人,就算水冰若有鐵箏在手也未必能製得住,她聽琴聲越來越讓人窒息難過,心裏一急,“啪”地一聲,手上撥斷了一根梳齒,而二胡聲也就此斷絕,這樣一來,隱隱是個無可奈何,萬念俱灰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