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巫真真搬進他的家,聶敢的生活完全換了個模樣。他不做殺手,琢磨著總得有個營生,於是又一次混跡在那些底層勞務市場裏,一連三天,卻一無所獲,雇主們幾乎都是嫌他沒什麼技術證書,甚至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而且一臉文弱,看來更做不了力工活——這幾乎和幾年前他沒做殺手之前的情形一樣。第三天的傍晚,他心裏沮喪,買了罐啤酒在街上遊蕩,瞧見街角有家小家具店新開張。於是大著膽子跑上門,央求著老板楊木匠做學徒,楊木匠半年前下崗,老婆死得早,隻留下個上大學的女兒,確實需要個幫手,又看他樣子憨厚態度好,就把他留下了。聶敢回想當初,不禁心裏生出悔意——看來工作即使難找,也應該努力堅持,何苦走那樣的絕路?
就像很多老東北產業工人——那些幹粗活的漢子們——一樣,楊木匠愛喝酒,性格耿直,脾氣暴躁,每次看到他舉著蒼蠅拍在幾個房間衝來奔去,胡拍猛打的樣子,聶敢有一種把沙漠之鷹拿出來借給他的衝動,可他懷疑楊木匠打蒼蠅時真正需要的是一門火炮,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把槍借給他。這種性格反映到木匠活上,楊木匠手上出來的家具堅固耐用有餘,美觀細致不足,而也許是聶敢從小學畫的緣故,他倒是對為家具設計結構,調漆上色和精打細磨十分在行,師徒倆漸漸成了最佳拍檔,家具店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巫真真的工作找得更快,那天出門買菜,看見聶敢家附近的社區學前班招老師,便參加了麵試,她年紀輕輕,卻有裏昂大學心理學碩士學位,兼有多才多藝,鋼琴,小提琴,美聲,繪畫水平還都不錯,更別說樣貌出眾,氣質拔萃了,最後錄取的,自是非她莫屬。待一上崗教起孩子,真是如烹小鮮,不論是語文算數還是唱歌跳舞,孩子們進步明顯,小霸王們也不打架了,小丫頭們個個像淑女,整天跟在這漂亮姐姐的身後,樂得屁顛屁顛,不知比以前乖了多少,家長們驚喜交集,對巫真真感激涕零。社區居委會本來對這個學前班最是頭疼,這下見識了巫真真這等對付孩子的奇才,如何不愛惜,生怕她哪天甩手不幹孩子們又淘氣搗蛋,又是加薪又是給假,居委會主任陳大媽對巫真真喜歡得不得了,非要認做幹孫女,還整天琢磨著給介紹對象,把她“關愛”得頭疼,直到她和聶敢結伴逛街被老太太“逮到”,她老人家才在大讚“有夫妻相,絕配……”一番後滿意地放過了她。
工作之餘的閑暇,兩個人手挽手,漫步城市的街巷和角落,濃情蜜意,一路歡笑,圖書館,音樂廳,咖啡館,電影院都留下過一對默契的腳印,聶敢突然覺得這座他出生和成長的城市似乎對自己是完全陌生的,又或是身邊的美麗姑娘給這座城市塗上了新的曼妙色彩,使他不得不重新認識他的環境,他的生活,以前那極尋常而又冷漠的街道變得那麼熟悉和溫馨,每一盞街燈,每一棵樹木也都是美麗風景,而似乎這些風景也因偷聽到他們那些怕羞的耳語,而成為值得信任的朋友。
那昔日冰冷的簡陋屋子,也因為多了聰明多情的女主人,變成了暖意融融的家,充滿了快樂的話語和笑聲。那一日黃昏靜好,二人在陽台默默相對,聶敢實在忍不住要問:“為什麼願意跟著我這個沒出息的木匠?”
“因為你木匠活兒做得好!”
“說真的!”
她眼睛望向遠方,慢慢說道:“世上人中絕大多數驕傲膚淺,對人生充滿yu望,這不是積極進取,而是貪婪虛榮,但是有的時代,偶爾會出現真正的男子漢,他們真心熱愛和平和自然,才能接受平凡和孤獨。”她回過臉,望著聶敢的眼睛,“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有最真摯,最熱烈的感情。”
“那完了,你一旦碰上這樣的就準要離開我了。”聶敢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低下頭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