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日的上午了。
槍炮聲從戰場上遠遠的傳來,人的心髒似乎也被震顫了幾下。
小鄧子給路遠端來稀粥,路遠依舊感覺很餓,狼吞虎咽地將半碗粥喝完,還舔了舔嘴唇。
小鄧子見狀感覺於心不忍,道:
“排長,過會兒你睡覺的時候我去外麵找些雞蛋,聽說雞蛋很補身體呢。”
路遠由於精神高度緊張、又連續餓了兩天,醫生無法確定其內髒的具體傷勢,因此才要求他少食多餐,盡量不要給身體造成太大負擔。
這樣的情況必定隻會持續一兩天,隨後他就能多吃油水豐富的食物了。
將飯碗舔得幹幹淨淨之後,路遠問道:
“周圍的商鋪全部關門,百姓都逃難去了,你上哪裏去找雞蛋。再說了,這醫院裏傷勢比我嚴重的大有人在,我哪能心安理得吃雞蛋呢。”
“他們又不是我排長,哪管那麼多。”小鄧子嘟囔了一句,隨後才又笑著說道:
“排長你有所不知,這些天全上海的老百姓都在支持國軍,醫院外麵有很多熱心人送來很多東西,有中藥、西藥、肉、大米,我之前好像見到雞蛋來著。
我過會去看一下,再找人問一問,如果沒有的話,花點錢或許明天也能買到。”
看著小鄧子在那裏一邊轉眼珠子一邊安排事情,路遠又想起了不久前犧牲的廖忠生,眼角淚光盈盈。
恰在這個時候,那名熟悉的護士跨步進來,路遠急忙將腦袋偏向一旁,悄悄的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躺好了,我給你換藥。”
護士裝作沒有看到路遠的小動作,柔聲說道。
路遠乖乖躺到床上,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捆著繃帶,隻有中間位置穿著一條短褲。
剛開始換藥的時候他還會感覺有些羞澀和難以接受,可現在卻是認命了。
護士小心翼翼地解開路遠身上的繃帶,一個個傷口相繼露了出來,密密麻麻。
醫生從路遠的身上取出了10多塊彈片,做手術的時候,托盤裏都快裝滿了。
路遠身上的傷基本都是彈片造成的,但是也有一些槍傷和刀傷。
護士小心翼翼地給路遠的傷口消毒,神態專注,雙目柔和,溫暖的手指偶爾會觸碰到路遠的皮膚,路遠的身體會因此而顫栗一下。
每當這時,護士總會以為是自己下手太重,把路遠弄疼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這已經是路遠第三次進入醫院了,雙方都較為熟悉,護士也從其他醫生和傷兵的口中聽過八字橋、愛國女校和運輸公司大樓的血戰,知道戰鬥非常的慘烈,犧牲巨大。心中對路遠這個經曆過三次血戰,傷痕累累,卻依舊堅強的年青軍官非常佩服,下手自然也柔和了很多,這樣的待遇其他傷兵自然是享受不到的。
路遠並非疼痛而顫栗。
實在是因為他見過地獄修羅場般的血腥戰鬥場麵,一次次瀕臨死亡,一次次絕望,心裏還沒有完全從恐怖和極度緊張中恢複過來,護士的溫柔與屍山血海形成巨大的反差,讓他一時間無法承受。
不知為何,他的眼裏又盈滿了淚水。
護士見狀,手上的動作愈發輕柔緩慢了。
從這滿身的傷痕就能想象這名排長在戰場上的經曆,她對此很是心疼。
同時,同時心裏對日本侵略者的憎恨和反感也愈發濃重。
換藥結束之後,護士對路遠明媚一笑,道:
“多休息,少動彈,過段時間傷口就會結疤。對了,癢的時候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能撓。”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忽然嘻嘻笑了起來,一隻手輕捋鬢角秀發,玩笑似的道:
“差點忘了,這些注意事項你都是清楚的,不需要我多說。”
“嗯。”路遠強行微笑,但臉上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護士轉頭對小鄧子道:
“和你們排長一起進來的那個小兄弟呢,我好久沒有見著他了。
如果他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的話,可以提前歸隊了。”
小鄧子偏了一下腦袋,低聲嘟囔道:
“咦,排長醒後我就沒有見到趙平,他跑哪裏去了呢?”
路遠隻是略微回想了一下,他似乎也沒有見過趙平,那小子恐怕又跑到哪個地方窩囊去了吧。
他並不以為意,很快將注意力放回自己全身的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