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漂浮在宮殿上方如倒掛的瑤池,一盞盞噙著露珠的小巧的荷花銀燈遊走其中。層層疊疊的雨幕,拉開夜的帷幔。戴著銀鈴的腳踝,踩著鼓點輕歌曼舞,絲竹之聲餘音嫋嫋,仿若碧雲天。
桌上饌玉炊金、山珍海胥。
披散著一頭金發的判官,盤著腿用筷子敲著杯盞打拍子。跟前的菜沒動,隻飲佳釀。
王座上碧眼白發的狐王拿描金扇指他:“哪有你這般貪戀杯中物的?可別醉在此處,教人抬回去!”
楚言臉上也看不出什麼,隻一雙紫眸捎上幾分醉意,含笑道:“你總舍不得這‘般若湯’,難得鐵公雞拔毛,我不得喝回本?”
楚言說的“般若湯”,便是狐族特有的的佳釀——縹酒。那瓊漿泛著淺綠,沫如浮蟻,醇馥幽鬱,是聞名遐邇的酒中聖品。WwW.com
狐王勾了勾唇角,也不再勸他,隻從階上走到他對麵坐下:“不是來還東西的?”
楚言這才一揮衣袖,將星魄包裹的一物往狐王跟前一推。
狐王攤開手,那不起眼的紅泥丸便落在他掌心。狐王漫不經心地瞧了眼,便揮手讓侍女收入匣中。
玉簫聲起,披帛舞到了跟前,鼻尖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
楚言打了個哈欠,眼皮略有些沉。
他歪著身子躺下,撐著頭欣賞著跟前的曼妙舞姿:“你可知那九曲珠的來曆?這等邪物入得你這桃花源,竟渾然不覺?”
“這話,你該去問那‘水梭花’。”
水梭花,是酒肉和尚口中的“魚”,恰應了楚言自比為僧的那句“般若湯”。
楚言見精明的狐王打太極,唯有笑道:“判官與鮫人可是有言在先。要我隔著虞淵那層關係,再惹一身腥?”
“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當初,他肯借你們逆時盤,難不成還真是念著舊情?”
這話倒是不錯,楚言也曾與祝華說起過,紫霄當時肯答應借逆時盤,怕是根本就沒想要利用靈契對白則做什麼,而是讓虞淵或楚言用靈力驅動逆時盤,好在判官靈體上做個標記,待到葉晴將逆時盤帶到蛇族共同意識裏,便能精準定位到判官的靈體,破除共同意識。
這一點,虞淵不可能沒想到,但他不提,也並未去找紫霄興師問罪。楚言總覺得,在關於紫霄的事上,虞淵有什麼瞞著他們。
“如今,可都傳判官是受了水族的好處。”
“什麼好處?”
“誰知道呢?”狐王揮退左右,“興許是鳳凰蛋,興許是不死草。”
這話,直指虞淵和楚言。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長目飛耳,又玻璃心肝,當真是個難纏的。”楚言揀了個葡萄丟嘴裏,“清筠,當初,你究竟讓悠鳴去做什麼?”
狐王抬眼看向對麵的判官,他身姿慵懶,眼神卻又清明,寬大的衣袖落在雪碗冰甌間,衣緣流轉著紫金的霞光。
此時,絲竹聲都停了,也無旁人,隻倒掛的荷花銀燈一盞盞遊走在頭頂,將二人臉上的神情映照得難以捉摸。
對峙片刻,狐王終是一笑道:“尋一樣東西,物歸原主罷了。”
“什麼東西,值得犧牲肱股之臣的性命?”
說到悠鳴,清筠臉上麵具般的笑容終於取下片刻。
他不言語,那一頭華發便如同深冬的一場雪。即便點綴著珠光寶氣,也終究是冷冷清清。
“清筠,我是繼任者,判官或妖族,大多是看不上我的。唯獨你,給我追蹤香,還將陸吾護送至照歲宴……即便這不過是你算無遺策中的一環,我也感念你的恩情,這才親自來問你,你……”
“我當時,是想將他的屍骸帶回來的。”
楚言聞言一怔。
“可都碎了。”修長的手指,撫過瓊玉做的盤著蟠龍的酒杯,“是死後又被鞭屍,魂飛魄散。”
這一句,仿佛飄蕩在偌大的宮殿裏的被困住的遊魂。唯一座衣冠塚,留些自欺欺人的念想。
“是誰?”楚言坐直了身子,透過錯金銀螭紋香爐的青煙看向一身華貴的狐王。
“若我說,你即便知道了,也動他不得呢?”一雙秋水明眸裏閃過稍縱即逝的尖銳,仿佛圖窮匕見,“我固然為了尋仇不擇手段,可誰因誰果,已是皂白難分。非要追究,怕是要鬧得個玄黃翻覆,你也自身難保。”
狐王這些話,如同細小的雪子堆砌起來的冰天雪地。凍得人四肢麻木,卻又異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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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則正在想心事,直到小懸息問了第二遍才反應過來。
“什麼?”
小懸息腮幫子一鼓,頭一扭。
白則隻好將他抱起來拍著背哄。
介卿先生的博物館新開了一個展館,展館裏都是他自己搜羅的,以及好友贈送的字畫。這幾日虞淵忙,白則受了邀請,便帶著小懸息來接受藝術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