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則是咳醒的。
他摘了氧氣麵罩,頭昏眼花地嘔出一口血,周圍環繞著他的儀器不知哪台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紛亂的腳步聲湧進來,圍繞著他的無數隻手將他按回床上。拔管,清理,又把他扯掉的各種貼片貼回去。等這一番忙完,白則隻覺得腦袋沉沉的,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下午,一番檢查後,他終於被推入了普通病房。
說是普通病房,其實是單獨的一間。
早就等著的穿著便服的虞淵,和醫生一起將他平移到了床上。
虞淵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白則給他選的棕色的羊毛背心透著股陽光曬過的味道。
白則看到虞淵,才覺得一顆心落了地。
然而忙了一陣子,床剛被搖起來,兩人還來不及說話,就湧進來烏泱泱的一大群。他們提來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把白則圍在中間。
“小白則!你可算醒了!”
“醒得正好!不耽誤拿壓歲錢!”
金衍邢撥開兩隻聒噪的猴妖,直接把一個厚厚的紅包遞過去:“壓壓驚!算部門給的。”
“哇哦!主任闊氣!”
“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領導!”
白則哪裏好意思收,啞著嗓子道:“不用了主任,我躺了大半個月,工作都你們替我做的……”
“哪來的工作?”杜鶯音推了推眼鏡道,“醫院還沒修繕完畢,你躺了多久,我們就放了多久的假。”
“不隻是我們,你們去救盛博士以後,判官們都在幫著鄭宇博士團隊重啟天問,還要防著核心實驗室和軍方的人……電力係統、監控係統、城市交通都受到影響,所以要求妖族各自回家,沒有特赦不能出門。然後還要消除部分人類的記憶……反正我們編內的都去幫忙了。”
“啊……那還順利嗎?”白則都不知道他躺著的這些天發生了那麼多事。
“不順利,我們能在這兒嗎?”吳衣微笑道,“不過確實有些妖族散播了陰謀論,說這都是人類想不遵守當年的和平契約找的借口,對付那些被洗腦的妖族,確實有點麻煩,最後還是判官們出麵。”
“好了好了,和白則說這些幹嘛?這事也不用他操心。”孟希新道,“誒,小白則,你快給我們說說,你們是怎麼救出盛博士和玄誠的?”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盛博士他們怎樣了?”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金衍邢道:“還在ICU。”
那就是,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白則低了頭沒說話,抓著自己略長的病號服的袖子,捏緊了又鬆開。
虞淵默默坐到床邊,替白則卷了兩圈袖子,又倒了杯溫水給他,讓他用吸管小口小口喝。
馬敬之注意到了,便識趣道:“白則剛從ICU出來,還是要多休息休息。”
黃茸看了眼虞淵也接話道;“馬主任說的是!這看也看過了,不如等過年,小白則好一點了我們再好好聚!”
眾人紛紛表示讚同,又嘰嘰喳喳地圍繞著白則囑托了一番,才浩浩蕩蕩地離去。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留下了一地的禮品、水果,甚至還有零食大禮包。
虞淵把東西都靠邊放了,坐回床邊,看了眼吊著的鹽水瓶還剩多少,隨後將視線落在了白則身上。
白則躺了這半個月,都是靠著營養物質維持,每天再另外打兩支白蛋白和營養神經的針劑,人瘦了一大圈。此時,在白床、白牆的襯托下,人顯得更為單薄。削尖的下巴連著纖細的頸項,凸出的鎖骨隱入顯得尤為寬大的病號服裏。
白則被虞淵那樣的眼神打量著,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挪開視線道:“懸息呢?”
虞淵將的雙手放進被子裏:“在他爺爺那裏,還在午覺,醒了帶過來。”
白則點了點頭:“我可以去看盛喻嗎?”
“晚些吧!”虞淵道,“楚言在陪他。你先睡會兒。”
白則也的確累了。
他現在身體虛,剛才打起精神和眾人說了會兒話就有點供氧不足的遲緩。
床被放下來,厚重的窗簾被拉上。白則躺在床上,偷偷打量虞淵的背影。
他想起那時候,在監獄裏,他剛奪取身體的主控權時,虞淵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緊張。
可當時他根本沒時間解釋。
巨大的蛇身騰空而起,在半空中靈動地遊走。蛇尾在視網膜上留下朱紅色的殘影,連成一豎行不間斷的咒符。
這是他從穆鈞記憶裏奪取的離開這裏的方法。
咒符光芒大盛,瞬間照亮了整個牢獄。讓陰影無處遁形。頭頂穹廬一般的球型屏障,似乎被那光芒鉤邊,順著那金線描摹,一層層由外向內地剝離開,一瓣一瓣,猶如一朵逐漸綻放的雪蓮。
當那婀娜多姿的一朵,全然暴露在外界漆黑的墨色中時,牢獄內所有的生命體,先後化為一道道向上奔赴的金光,宛如一場逆向的流星雨,星星點點,拖著耀眼的尾,奔入上空,隨後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