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回到這座夏天熱得汗出如漿,冬日冷得恨不得掉手掉腳的省會城市生活已經快一年。其實早幾年也總是回來,不過目的地固定、時間短暫,倒像是度假似的。
安安分分的生活和走馬觀花的駐足不一樣。
不曾穿行在嘈雜的街道,不曾領略四季的變遷,怎能妄言你已熟知一個城市?
葉瀾已經漸漸習慣在討價還價的時候夾雜一兩句本地話,在擠公交的時候靜靜的去聽家長裏短。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在這裏,有時候又覺得不在。
靈魂大概已經流落在哪裏,趕不上身體的速度了吧。
……
葉瀾從原來的單位出來,經以前的同事介紹進了一家外企做行政,朝九晚六,不過不用打卡。雖然和事業單位那種混日子的生活相比較,要忙很多,但工作環境更寬鬆。至少沒人整天盯著她穿什麼衣服,梳什麼發型,變著法子逼問各種隱私。
也沒人關心她的過去。
人人頂著一個英文名,你是珍妮我是麥克,真有人來問李大偉張小英在不在,個個兒都要困惑地搖頭。
葉瀾雖然在這裏念了大學,但是同學多數去到外地工作,剩下的幾個隔江相望,因為糟糕的交通,反而不如外地的見得多。
所以大多數時候,她的日子是名副其實的兩點一線。
偶爾需要坐很久的公交轉幾趟車去江對岸,她望著窗外檢視過往行人變換和場景的變遷,就越來越不可抑製地想念北北。
想念他微笑時臉上的法令紋,想念他寬厚的肩膀,想念兩人肢體交纏時的熱度……那是她相戀十年、曾許下一生的男人啊。
……
葉瀾過江是為了照例到醫院做每個月一次的抽血檢查。
這個月的結果到手,她看著檢查單上CA125的指標數杵在診室外發呆。
靈魂都幾乎要呼號出來——還不放過我?什麼都不剩,還是不肯放過?
最後隻是默默進去把結果交給醫生。
近六十歲的陳教授微微抬了抬眼皮,漠然地說:“需要進一步檢查,你是在現在直接在門診做,還是辦了住院再開檢查單?”
她的頭發已經發白,臉上的皮膚垮下來,不笑的時候顯得很凶。可惜,葉瀾從沒見她笑過,也就沒機會領略她的和藹。
葉瀾小心翼翼地問:“您覺著呢?住院的話我就先要跟上班的地方打招呼……是複發的可能性大嗎?”
陳教授不耐煩地推了推金邊眼鏡,把葉瀾帶來的病曆翻得嘩嘩響:“當然希望不是轉移。不過,你也曉得,你的腫瘤是屬於惡性的嘛。我們最好謹慎對待。”
葉瀾歎口氣:“那您還是給開住院證吧,我讓家人辦轉院手續,我請好假就來。”
陳教授合上病曆,丟給旁邊的學生。
門口的小護士立馬脆生生地喊:“下一個,23號!”
……
葉瀾出了門診大樓,沿著綠蔭往住院病房走。
正是盛夏,熱氣迎麵撲來,才兩步便感覺到衣服已經貼上後背,皮膚變得難以忍受的粘膩。
葉瀾克製住煩躁,從包裏掏出手機,找出家裏的號碼撥出去。
“喂……是我,奧,媽?爸爸在嗎?讓他接下電話。沒什麼事兒,就是跟他講兩句……”
“爸爸?嗯,天有點熱,我還好……”
“爸,你聽我說,我腫瘤標誌物數值有點高,陳教授建議我住院檢查,對,是剛檢查發現的。你幫我辦下轉院手續吧,先別跟媽說。”
“哎,萬一沒事,先說了不是讓她又白擔心。先不用過來,醫保的那些東西用快遞發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