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黯然的神色讓王陵秀覺得惶恐,他無法理解男人對那些死肉的感情,在他看來那些幹枯或者浸泡在屍油裏的肉,均是畸形的存在,是異界吞噬人間的觸角,而自己也終將被扼死,所有人都無法幸免。他想告訴男人:那些鬼胎並不屬於他,它們隻屬於死神。
當王陵秀淚眼婆娑地哀求男人,男人的心軟了,他誤解了陵秀的意思。他把他的小仆拉了進來,那是個消瘦的小男孩,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齊耳短發令人憐惜,但最讓人心疼的是這孩子的身世。這孩子自王大少爺買來就用黑布蒙著雙眼,賣家說這孩子眼睛有點問題,但事實上家人懷疑這孩子耳朵也有問題,因為他從不言語但喉嚨卻能發出一些聲音,顯然嗓子沒問題隻是沒學會說話。由於他的失聰,王大少爺一直沒有給這男孩取名,然而他對這孩子有特殊的偏愛,他像王陵秀一樣安靜,在他麵前私語乃至親熱都是安全的,而王陵秀也因此疼愛他。隻是此刻男人把這孩子帶到王陵秀麵前是何用意呢?
“陵秀,我希望你一直帶著他……別怕,我對外已經安排好了他的身份。從此他就是你的弟弟,答應我,讓他一直在你身邊!”男人看著陵秀流著淚點頭,心裏不是滋味,他沒辦法告訴陵秀自己已經沒辦法保護他多久了。
不日,王家徹底消亡。在參加勞動改造後不久的一天,王陵秀被安排去搬磚,結束收隊後男人還沒回到宿舍。吃飯時間,王陵秀帶上小男孩打飯,當他按習慣等待炊事員打第三份飯的時候,對方不耐煩地打發他們走,王陵秀扯住炊事員盡力表達出自己的意圖,讓對方給男人再打一份飯,不料身邊的小男孩忽然扯扯王陵秀的衣角並搖搖頭。
王陵秀隻動了兩口飯便悄悄把剩下的包回宿舍,秋天夜已經來早了,天開始朦朧地黑起來,但男人還沒回來。王陵秀在板床上輾轉反側,忽然樓道裏的“管教”一陣噪亂,王陵秀趴在窗口不停張望。
“跟我來。”一個輕輕的聲音,王陵秀回頭一看竟是小男孩在對自己說話。男孩摸著黑打開鎖住的鐵門,一關一卡他都顯得那麼機靈,他來不及多想就跟著男孩逃到宿舍外。
在室外王陵秀能清楚的聽到有人在叫喊,這在勞改所是常有的事,這裏關押的都是舊時商人富甲,常常有“組織上的”借“改造”之機拷打、虐殺這些牛鬼蛇神,他日夜擔心男人的安危,因而此刻他的心髒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了。
王陵秀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甚至來不及哭泣,他慌亂地拖著小男孩往叫聲的方向趕。那是“管教”教訓犯人的囚室,一個破舊的平房,解放前是個真正的教室。王陵秀離囚室越來越近,他全然不顧那裏圍著多少管教,而他此刻出現會有什麼後果,他隻是覺得自己靈魂就快要出竅了。
終於,一個管教發現了他,三四個人一擁將他扣下,但是他竟一味地往教室走。他已經聽清楚了,他已經看清楚了,裏麵被團團圍住毆打的是他的男人。但是他已經沒辦法更靠近他了,王陵秀被管教壓倒在地,他幹嚎著在地上掙紮。王陵秀知道自己無論如何爬不進那個囚室了,他無法保護、甚至呼喚他的愛人。世界末日來了。
小男孩不被人約束,靜靜地走進那個發出撕心裂肺喊叫聲的地方,悄悄扯開眼罩。他看著屋內男人血肉模糊的身軀,他在哀號,男孩知道他正在死去;而屋外,另外一個男人他並未受傷,他不會死去,但為什麼他的魂魄正在慢慢消散……男孩緊咬嘴唇,匆匆提起黑布遮住他那雙碧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