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本青皮書上又出現一行字。字是下手的時辰以及人名,照例這些字會在我們完事後變成紅色,然後就等待著下一頁字出現。
夜。
你恐怕會有這樣的念頭,某年某月不經意的遭遇仿佛曾經遇見,你會以為:啊……我夢到過這樣一個場麵。
原因是在你做“夢”時,魂離開了你的身體,去過那些地方。然而那些記憶並非儲存在你的靈魂裏,你的靈魂就像一湖水,它接受的一切都靜靜地沉入湖底——流進你的腦子。這確保了你靈魂所見,既“你”所見。
可是,有時候這個沉澱的過程相當可怕。當你肆無忌憚做著美夢的時候,可能有另一雙不該出現的眼睛正貼著你的眼珠,無聲地窺視著你的夢境。這種“識夢者”對人類的腦電波有著非凡的感知以及閱讀能力,他就像一個小鬼在夜深人靜時潛伏進人類最私密、門鎖緊閉的塵封世界。
羅刹生來就是這種人,我不願亂猜他在“人世”時是否三更半夜不睡覺,專盯著人家的眼睛看,反正他現在是這樣撐在一個孩子的床頭,盯住那雙眼透視著那孩子的一切。我想他與其他“識夢者”最大不同之處不在於他不是人,而是他讀夢的姿勢,他眼睛在後腦勺上所以隻能漂浮在孩子的身體上,披散開一頭白發,張揚並毫無聲息地。
我看了下青皮書,是辛亥年乙未月乙醜日,立秋。
雙腳落地,羅刹莫名一笑。
我揮出鋼叉朝那孩子戳去,羅刹“噌“一聲,甩出他那把鋼扇阻止我。
“他還是個孩子!”羅刹朝我喊道。我正納悶他心腸變軟,隻見他看看那孩子,扭過頭衝我曖昧地一笑:“待會兒再殺。”
“一場真正的悲劇落幕,觀眾也將死去。”
在他那殘缺的臉上,笑容仿佛獨開的花,殘忍共寂寞一半。
青皮書上的死者名單另外還有一個人:王陵秀。
羅刹與我站在一棟公房的四樓,典型單位家屬樓,筒子樓,一共五樓,零零總總入住了許多人,樓道裏堆著許多東西。
空氣潮濕、氣味雜亂,略微鹹腥的人味、發苦的畜味,當然還有最吸引我們的獵物的味道。天下弱肉強食是一個規則,獅子聞到兔子、猴子……乃至人的味道會興奮,我們也是一樣,我們聞到注定死於我手的人味時,會很快樂,因為那一刻我們知道自己是什麼。
我閉上眼睛分辨出獵物的方位,羅刹突然問道:“你想起來了麼?”
羅刹背對我,這說明他看著我。
“你有點敏感,羅刹。”
他笑了聲說:“你有多久沒把自己當人了,夜叉?”
我看清了,樓下有幢兩層小平房,二層露台上私建個閣樓,王陵秀就在裏麵。
“你可以把自己當人看。”我跳上陽台架,預備落到那露台上。
“等一下……”羅刹忙伸手拉我,但為時已晚,我一躍而下腳掌穩穩地抓在露台邊。我回頭看羅刹,黑夜裏我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我不等他,到窗口往裏看,王陵秀身邊有一個小男孩。這正合我意,我們鬼畜可以在短暫的時間與人互換心智,以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這樣結果的人看不出蹊蹺。
我心念一動,朝那孩子一撲瞬間就上了他的身。那一刻,我感覺有些古怪,心髒重重一顛,隻見王陵秀背對著我,手支著腦袋撐在桌子上休息,我無暇揣摩順手抄起把剪刀就往他後脖子猛紮一氣。
我出手很快,他沒怎麼掙紮便倒了下去,一聲都沒吭。我俯下身破開他的胸膛,吃了心。當整顆心髒下肚後,我一抬頭,羅刹已經在跟前,他麵對著我不動聲色。
我剛還了身,那男孩就朝王陵秀的屍體撲了過去,他隻是跪著並不出聲,長長的劉海掩藏了他的表情以及感情。
我心裏不安,操起鋼叉悄悄逼要男孩,羅刹一把拽住我。我清楚青皮書上並沒這個人,但此刻我有種強烈的衝動要結束他,就像結束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
突然我看到那男孩顫抖著伸手探進王陵秀的胸膛……這樣的動作——我心裏一震,目光移向王陵秀的臉——我瞬間跪倒在地,那竟是我的父親。
我再將頭偏向身邊的男孩,淚水從他碧綠的眼眸裏滴出,劃過稚嫩的臉龐,無聲地落下。
這是個陰謀。
身邊的男孩,我看到他淚水盡頭滋生出野蠻、冷漠。“他”似乎比我堅強,那時年幼的我正因為經曆著切膚之痛而爆發出愈發凶殘的本性。
羅刹問我:“怎麼了?”
我站穩身子,定定神往外邊走邊說:“我認識他……”
這的確是一個陰謀,當我們成為鬼便要回到過去,殺害自己最親的人,親手結果了自己的人性。
佛死君……我腦子裏隻有這個人的名字。是他把我們抽離開人世平凡的苦難,卻將我們置身於如今殺父不赦的罪責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