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納須彌於芥子,兜千秋於須臾(1 / 3)

門開了,屋子裏走出來的人,餘澤竟然認識。

曾亮看著站在門外的餘澤,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說道:“你怎麼來了?”

餘澤再見曾亮,心中縱有萬千感慨,卻也難以言說。

他說道:“起初還不知道為什麼來,見到你,終於知道了。”

曾亮因應宏遠的事,心中早就決定,不再理睬餘澤,但見他如此一點歉意都沒有,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氣,正要開口,屋內傳來一個聲音:“小亮,讓客人進來。”

曾亮聞聲應下,看了餘澤一會,說道:“你進去吧。”

餘澤走到曾亮身邊,說了一句:“對不起。”抬起頭,進了屋中。

曾亮耳中聽到這個三個字,心中尤念“對不起”三字,心中思惟:“對不起就揭過了嗎?”

可是門已經關上了,曾亮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大概是這一世,最後見到餘澤了。不知怎的,這個念頭就似在心裏紮了根,回蕩不散,忍不住的淚就流了下來。

餘澤進了門中,但見屋中簡陋,中間一桌,旁落兩椅,右有一位七旬老人坐在座位上,含笑望著他。

餘澤見老人之相,心如同決堤之江,悲如崩山裂泥之塵,跪在老人身前,嚎嚎大哭。

老人開口道:“娃兒你為什麼哭呢?”

餘澤抽泣難止,說道:“我心中並無悲傷,不知因何而哭。”

老人說道:“情者,發乎心,感於物,執於失得。失得生,則情遷生喜怒哀樂憂思。唯獨沒有一個悲字。悲者,非你情情念念之心。娃兒,你悲耶?”

餘澤涕淚道:“如您所言,如驚濤中乍聞雷霆,驚濤之中,水浪為大音,如何能與天鼓齊音?我諦觀自己心海擾動,不過愛染之情,又生七情。七情尚不知何來,情之所不受。怎知悲心?”

老人說道:“可一一說來?”

餘澤一拜道:“我生來不知父母,食百家之米成人。因有恩人照料長大,雖愛心調伏,但受他人冷眼鄙目,心欲靜而氣難調。而後得天之祜,承天之福,得享世間榮華。食地物而知鮮美,品愛果而知男女之甘,患得患失之苦。忽感世間之事,不過如此,此欲求清淨,怎知念海中波濤不定,譬如一葉舟於波浪海。舟欲停,而風波吹舟而旁行。”

老人說道:“娃兒因何不說真話?”

餘澤道:“句句是真,何來不說真話?”

老人說道:“你生來不知父母耶?若不知父母,如何生肉團心,如何有照料形軀?且觀你身,從何而來?非父香而可生靈耶?非母血護香而可成形耶?不承父之慈,不受母之愛。你從何來?但觀此身,父母慈愛故。如何言自不知父母?貪心不足故。”

餘澤道:“菩薩因何說我不真言於貪心?我非自辯,實因不解。”

老人說道:“若不因貪心,何言生不知父母?你可憶得坐胎之時,母親小心翼翼之心,忍受十月之極苦,愛心無怨之恩?”

餘澤說道:“不知。何人知生時事?”

老人說道:“你是一人,非一一人,如何問何人不知生時事?如此世間中,有癡傻者,幼時遠離父母身。二十年後,路遇其父,心知是早年遠離之父,念父名得相認。如所說,你較此癡傻人如何?知父名耶?知母姓耶?一不得知,二不得知。知念皆失。長大成人,唯怪父母遺棄,不知因緣。我今道出根源,你尚用世間愚夫狡辯之言否認,我如何與你言說。”

餘澤聞雷鼓天音,心如明鏡,照遍前塵蒙昧,於一念間,親曆此生坐胎出胎之相,如此涕淚悲泣,道:“承菩薩雷音,始知失念。菩薩句句實語,非語怪言奇,實乃我智少愚癡。何以故,我生生前,觀世間種種惡塵交雜,心厭惡故。坐胎時,晃動靈元,心失定故。出胎時,外濁胎毒,兩相欺淩,無忍而失心意。成蒙昧孩童。不複天真童子。如是說,是一貪,貪常樂心悔懊故。”

“出胎時,天門未閉,卻不識生身父母。後天承恩,自以為當受故。譬如乞丐,求米食於人家。得施者米物果腹活命。心不念施恩,反怪施者不給好物,嫌少願多,不得生怨。我與父母如是。我為乞丐,父母為施食者。我無生求以生,父母施身故。我難經饑渴冷熱,父母施遮蓋故。如是說,是一貪,無智貪慈恩故。”

老人說道:“知父母恩,尚可言教。”

餘澤說道:“始知恩情,欲報父母恩,父母雙親已不在,我真可悲矣。”

言罷,涕淚悲泣,心搖意沉。

老人斥道:“你心可悲耶?因恩欲報而不得耶?你心小量,父母生你時,求你報恩耶?念你養身耶?唯愛心故,無一一想。恩從何報?若從身報,父母自食其力,身不從你處得。若從物報,物不從你處來,天地恩澤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