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了作詩的癮,全德卻還沒過文人相合的勁兒。可惜他本人並無作詩的急智,一心唱和卻道不出一句,也把自己的《中庸》卷了,“師妹此作何名?”
縈芯這才慢慢興起自己居然能作詩,還作了這麼好的一首詩的興奮感。
扭扭在支踵(zhǒng一種跪坐神器,有效防止正坐腿麻)上坐得有些僵硬的腰,此生第一次吵輸了的師妹刁鑽的道:“就叫詠秋吧,副題——記平生辯論初敗於師兄。”
古代人可沒有這種娛樂精神,全德再次用指節敲敲案幾,“胡鬧!”
“哎呦,平生第一次敗,平生第一首詩呢!師兄晚上回去告訴師父一聲,小徒弟能作詩了啊!”縈芯又不怕他,越發喜滋滋的美起來。
縈芯本紀已經大略學完,按順序就要學簡列世係、人物和史事的表,上午勉強學完《三代世表·序》,下午翻看到後麵全是“誰誰誰是某某某的幾代孫,誰之子……”的流水賬,立刻懵圈。
“師兄,史記後麵都是這些麼?”
“後麵十卷,都是表。”
“呃……師兄啊,能不能跳過表,先學後麵的啊?”
全德悠然捋須,想著表後第一卷乃是講授古時禮的發展與衰退的史實的《禮書》,他也算頗有涉獵,在師妹充滿希冀的目光中,斷然拒絕她偷奸耍滑:“不可。”
不給縈芯任何耍花招兒的空隙,全德直接開講,一下午成功用枯燥無味的帝王譜牒把思維跳脫的師妹腦汁熬幹。
依舊是宵禁之前才踏進家門,暫時脫下一身職責的全塘,接過近侍呈上的熱帕子敷在眼上,數息後才發出一聲喟歎。
門外,全德低聲詢問的聲音傳來,“阿耶可是要歇下了?”
“道升進來。”
近侍推開門,全德見全塘還在榻上仰麵熱敷,也不打攪,將一張素箋鋪到榻幾上,站在一邊靜靜等待。
全塘幾乎要睡去,可依舊還有一絲對執拗的小徒弟的擔心,過得一時伸手將溫涼了的帕子取下。
全德一手接過一手撐著全塘坐起,燈下細瞧他疲憊的神色,“明日休沐,阿耶多歇歇吧。”
多少事就在稍微歇一歇的時候發生,全塘搖搖頭,伸手拿起素箋。
素箋上是長子的字,卻不是長子能作出的詩。
“這是她作的?”粗看一遍後,全塘坐直身子又逐字逐句細品起來。
全德難掩自得的笑道:“辯難輸了,有感而發。”
“唉……這樣的資質,為著家族庶務浪費多少年華!李磬明該打!”這個年代,師父有時候比親爹也隻差一線,全塘說這話也是有感而發。
從全塘這裏,全德也知道了一些師妹少時的過往,方正的性子難免給李清說了句公道話:“若無少時積累,師妹也走不到阿耶眼前。”
發覺他沒有細談辯難過程的意思,全塘想起初見那日小徒弟張口“造反”閉嘴“從龍”的乖張樣子,難免好奇一句:“詞鋒如何?”
“深可見骨。”但是還是自己贏了,全德進都城月餘,數今天最開心。
果然許多大逆不道的話,全塘再看一遍手中的詩,目光落在最後的秋字上,“哼哼。還是太年輕。沒真正步入朝中,便是離中樞再近也不行。國事哪有一日順遂呢?”
四季輪回,年年重來。
小徒弟這詩裏的意思不止是不看好他們這些文武輔佐的大吳,便是把後麵朝代更替都鄙夷了句必然重蹈覆轍。
大吳這才哪到哪呢?
倘隻眼下這些難處就覺得國將不國了,早托生幾十年正趕上大吳不得不北遷的時候,還不得給她一夜愁白頭!
清清喉嚨,全德知道阿耶也有提醒他勝之不武的意思,起身給全塘恭謹一禮:“夜深了,阿耶早些歇息吧。”
他往出走時,全塘白囑咐了句:“暫時不要外傳此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