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德指節敲敲案幾:“正是他們不尊聖道,才有如今天下離亂!”
“從今日往前數,聖人也沒幾個。可見成聖不光是違人性!天下萬萬人,識字的才多少?識字的又知聖道在哪的又才多少?知道聖道在哪,又能按著自己的貪欲大道直行的還剩幾人?如師兄這樣的是少數中的少數!可師兄說還沒格明白禮,不能平天下!如此,天下何時能人人成聖、天下大同、離合亂止?”
“正如師妹所言,自持艱難。可若如愚兄,知其不可而為之,天下豈非去大同而更遠哉?愚兄心知師妹心中有大仁,可師妹想行之事不過飲鴆止渴,與所求之仁終將南轅北轍!”
看著全德慎重的麵色,縈芯實在沒想到他也是個“嘴炮王者”,垂眸沉思片刻:“師兄,律、禮、皇權的載體都是人。沒有人,這三樣根本就不存在。”
“無皇權、禮律之轄,仁亦無道。”全德直指師妹一直繞開的核心:“適才都是師妹問,愚兄倒也要問問師妹心中,仁與禮塾大?”
歎一口氣,縈芯知道自己輸了。
這場辯論的起點,就是用她心中的“仁”與全德心中“禮”的一部分——“持”來做比,基本就是承認仁是禮的一部分。
所以,當仁與持相悖的時候,自然是更符合時下“禮”的全德是對的。
縈芯不甘心,“那麼,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幹等著太上皇和陛下分出勝負麼?”
“朝中有蠹蟲,也有仁義之士。師妹焉知他們沒有為城外移民盡心竭力呢?”
說著,全德目光落到小院中,在愈加蕭瑟的寒風中,依然堅定留在樹枝上,正將碧血熬紅的丹心。
順著他的目光,縈芯也看向院中作為視線遮擋的一叢矮木。紛紛落木已被勤快的仆從掃走,徒留蒼虯枝丫上,脈紅葉青。
在縈芯看來,就如全德話中隱去未提,注定傾倒的大吳最後的文骨。
將“安民疏”無數次改版、閹割以求能讓兩個陛下達成共識的丞相虞惟;
竭盡全力嚴控陛下不要被張氏、心腹等人推上歧途,哪怕知道了小徒弟也心生不忍言的妄念都沒工夫親自來教導的錄尚書事全塘;
帶著一幹臣屬熬幹心血,把大吳國庫中錢穀金帛算了又算,將預算做到明年、後年,想盡一切辦法為移民勻出錢糧的大司農鄭參;
日日曉行夜歸,在都城裏替走不開的全塘和鄭參奔走,勾連實幹派的官員,囑咐他們務必盡快做好兩手準備的徐蛻璋;
嚴控城裏城外輿情,竭力用手中所有探員把眼皮子底下民亂的火星全都掐滅,還得將冀州、青州其他郡縣安置移民是否盡心竭力統計成冊,一日兩報,堆得孫瑾看見察事司密奏就心煩的顧毗;
……
還有許多縈芯根本不認識,因二皇子孫鑠起頭往城外布施也想效仿,卻礙於各種顧忌,隻欠推一把的人。
“院中孤木獨悠悠,滿山飛紅影難留。”
縈芯看著初冬豔陽下,紅葉注定失敗的掙紮,再次被臣子碧血的美感動,喃喃念出人生第一句詩。
是時有穿堂風吹過,全德聞著冷風帶來的草木香,追憶起數年前遊曆時在山頂欣賞滿山紅葉飛的盛景,等師妹做出下一句。
“寒來覆雪全勾白……”
在縈芯看來,大吳的末路已是必然,為其掙紮的賢臣良將綻放出祂最後的美……
“燕歸春筆再畫秋。”
不知一統四國的人,會建立一個怎樣的帝國……
這樣翻覆天地作畫的磅礴氣,倘不是親曆,全德實在難以想象是一個女娘所做。
時人作歌、作詩,都是長篇,按下心中澎湃,全德等著師妹繼續,就見她把案幾上的《中庸》一卷:“師兄還是繼續教我學史吧。”
再一再二不再三,既然她跟全德提了兩次都失敗,不能一舉鏟除孫瑾這個根源,那她就換其他的方法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