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毗一直幫襯著到了夜幕低垂,樂安侯府的喪儀大概都齊了,見世子還在宮中未歸,不好再住在這裏,便準備回顧氏主宅。
臨走時卻被一日老了十多歲的代簦狠狠攥住胳膊。瞪著通紅的兩眼,代簦咬牙切齒的忍著悲意:“恕某無禮,煩請顧侯代為引薦定侯夫人!”
知道他也許會跟著世子去接樂安侯回來,很可能明天頂城門開就要出發,顧毗無奈點頭,帶他去了李府。
縈芯今日艱難學完《史記·夏本紀》,時候略晚,便留了全德吃晚飯。席間,師兄妹二人就“萬法是否殊途同歸”的哲學問題展開了友好辯論,正遇到顧毗帶著代簦來拜訪。
全德皺眉,覺得師妹的小叔子無禮,大晚上來就算了,還帶了個沒有投過拜帖的外男。
阿牧往前門去迎二人,師兄妹二人也往前廳走。十月的天時見短,燈火照著代簦外罩的麻衣昏黃,給縈芯看一愣。
待到四人分主賓在前廳落座,顧毗一說孫放突然病故,給縈芯嚇了個渾身起雞皮疙瘩!
“簦冒昧,還望定侯夫人恕罪。”代簦都四五十了,給縈芯一禮到地,縈芯跪坐著躲閃不及,隻得還他個半禮。
可代簦這一禮並未行過就起,伏在地上咬牙切齒道:“侯爺乃是被間諜暗害!此恨不報,簦誓不為人!冒昧前來,乃是求夫人與簦同往,徹查此事!萬望夫人先國後家,勿要拒絕!”
“不可!”
縈芯一愣還未作答,竟是顧毗和全德一齊斷喝拒絕。
全德比較方正,代簦一句先國後家讓他無法立刻說出拒絕理由。倒是一路上略微發現代簦目的的顧毗沉聲道:“報國是我等男子的事。先時侯爺同嫂嫂求畫時,已經答應毗不會再牽扯嫂嫂,代兄這是要陷侯爺於無信之地嗎?”
代簦聞言心中大慟,伏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孫放誆縈芯的畫時,代簦就在門外聽著他與顧毗的對話。不過一月,猶言在耳,卻已天人相隔。
痛恨之下,代簦連一直對外封鎖消息的奸細之事都當著全德說了,縈芯有感於他與孫放的情誼,也是一歎。
可不提她根本不敢去千餘勁卒環繞都折了個郡侯的險地,就是因著自己這輩子沒打過疫苗,沒生過水痘的身體情況,肯定也是不能去的。
三人靜靜等待代簦哭夠,被阿牧伺候著淨麵後,縈芯才道:“未亡人不過小輩,稱一聲伯。代伯與侯爺的情誼,怕是如孫周(孫策周瑜)同深。侯爺一生為國,此時正是國事稠溏之際,代伯當惜身以繼侯爺遺誌。”
她不止自己不去,還想勸代簦別去送人頭。
孫策也是被刺客害死的,去時還能留有遺言:“外事不明問周瑜。”可今日收到那赴告裏一字未提孫放遺言,代簦一想就知道孫放去時病痛纏身,不是清醒的,哀思反複間,又掉出兩滴淚在八字胡上。
見狀,縈芯也知道她不說點有用的,代簦是不會死心走的,便沉聲道:“代伯既來,未亡人有一言,還望代伯勿要外傳。”
代簦眼袋紅腫,聞言立刻失禮的直視首座的縈芯。
縈芯無懼回視:“並州災亂這麼多年,朝中隻近期才有賑濟,民心其實已渙散。如今看似平穩,全靠本地士族和冀州分兵彈壓。此前雖然已查明在廣固水下撥弄的是南晉來奸,可我從來不認為隻有這一路奸細,也不覺得他們隻在水下!我隻問代伯,冀、兗常倉到底盜賣了多少糧,這些糧價值幾何?並州人能買得起多少?”
知道她問什麼,代簦沉聲道:“最少六成出了並州。”
縈芯輕聲問:“並州毗鄰的,除了桓楚還有羌胡的地盤。這六成是分散著去了兩處,還是集中去了一處?”
代簦要答,縈芯伸手一攔,“我不想知道那麼多機密,我隻想問問並州地方官瞎不瞎?聾不聾?既然不聾不瞎卻自始至終沒有上報,肯定都是參與者,那麼先時陛下曉喻各地既往不咎的旨意下達也有月餘了,你可曾收到他們誰舉報治下走私的行商或者以通敵叛國之罪轄製他們奸細?”
她話沒說完,深知其中內情的代簦和顧毗對視一眼,瞬間冷汗透背!
那旨意下達五州後,隻有在並州大營眼皮子底下,最不可能走私糧食出國的建興郡高都縣生了波紋!此事甚至沒有牽扯到任何一家走私的行商!
叫縈芯一點破,他二人才明白過來,哪裏是高都縣縣長迷途知返,分明是那些奸細順著那封詔書特意暴露給他們看的!
一個目的是用高都縣縣長闔家被害給其他首鼠兩端的罪臣做個“娃樣子”;另一個怕就是想把察事司的幹將吸引過去“斬首”,以戳瞎大吳內視的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