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歎息中雅典娜又貼近了成默一些,直到兩個人能感覺到彼此心髒的跳動。
成默扣住了雅典娜的手,但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僅僅是扣著她纖細柔滑的手,“我小時候很自卑,別人都有完整的家庭,我沒有,其實這關係也不大,單親家庭的孩子也不算很少,可我因為心髒病的緣故還不能運動,甚至受到驚嚇都會暈厥,這讓我不僅出去玩都不行,連上學最好都不要去。我的童年很孤獨,我的天地就隻有老房子六十七平方大,能讓我和世界接觸的隻有書,還有陽台上的那長長的木格窗。我除了看書還經常趴在陽台欄杆上看院子裏的小孩子嬉鬧,踢足球,開玩具車,放風箏,他們的笑聲好大,歡快的叫聲也很大,我總是很羨慕,直到有一次他們似乎是發現了我,他們站在院子裏衝著我哈哈大笑,笑的十分開心,我不懂他們為什麼笑,我慌張極了,覺得心跳完全停滯了下來,我跌跌撞撞的逃回了房間,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想去陽台,還格外討厭院子裏的喧鬧聲。我每天在家裏,把父親的留聲機聲音開的大大的,也不管它在放什麼音樂,讓自己聽不見外麵那些煩人的吵鬧,我想他們才不配和我玩,我是一個‘愛智慧’的孩子。現在回憶起來,我最快樂的日子,是每周去醫院做例行檢查的日子,那時我媽媽還在,她會抱著我走過長長的長滿香樟樹的步道,先坐車去醫院附近的無名米粉店吃一碗肉絲米粉,那味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浸滿湯汁的白色米粉,又細滑又柔韌,入嘴爽滑極了,燉爛的肉絲碼子味道也香,熬出了午餐肉的味道,卻又不像午餐肉有那麼多添加劑,質感也不那麼稀碎。媽媽走以後,我叫我爸帶著我去吃,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家粉店了,從那以後去醫院對我來說就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會令我感到痛苦。我在父親的教導下讀哲學書尋找安慰,這樣好過了一點,可我在家看電視,看漫畫書,看到我的同齡人都在上學讀書,然而我卻在該讀書的年紀不能讀書,為此我消沉沮喪了很久,就連醫院都不想去,當時我想,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成默另一隻手輕撫著她,輪機艙實在太熱,廉價的布料被浸濕以後總格外輕透,這種觸感像是隔著細細的紗簾窺探另一個人,朦朧的、隱約的,但視線的灼熱卻能被清楚的感知到。
不過成默並沒有被拘囿於這美妙的曖昧感覺中,他的思緒在記憶中徜徉,這美妙的感覺隻是提供給他了一個舒適的回憶環境。
他閉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克製住莫可名狀的衝動,輕聲在雅典娜耳邊自我解嘲般的柔聲說:“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樣的,但我並不覺得你會比我更孤獨,更不幸,至少你不用麵對隨時都會到來的死亡......”
雅典娜依舊沒有說話,兩個人再次陷入了冗長的緘默,成默也不著急,他在等待中小心翼翼的試探。人們往往會因為雅典娜的那張臉而忽略她的身材,但若你是先看到她的背影,就一定會覺得也隻有這樣美貌才能配得上這樣的身材。
成默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無法形容,隻是觸碰便讓人心弦緊繃的感受,根本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隻有切身才能體會。
在這彌漫著機油味的狹窄空間內,兩個汗涔涔的人相擁在一起,感受著曲軸運動帶來的輕微的震動,原本這震動並不明顯,可在此時此刻,活塞在曲軸箱裏的裹著機油的往複運動,鋼鐵與鋼鐵之間的摩擦,產生了巨大的熱量,這熱量輻射到了躲在幽閉之處的兩個人身上,讓雅典娜不得不依賴成默提供的那一點點冷氣。
有些東西,越是靠近就是需要,越是需要就越是索取,越是索取就越是依賴。
雅典娜也不知道曾幾何時,成默就如同這微薄的冷氣,讓她不能放手,也許從允許他牽手開始,他就這樣逐漸侵入了她的生活。
可能是周遭實在太熱,讓她有些暈眩。可能是成默,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的威力,在如雲霧般繚繞的轟鳴中她終於忍受不了長久的安靜,來自成默的安靜。
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悸動,在成默的耳邊夢囈般的輕聲說道:“我小時候生活在媽媽的實驗室,我不知道它多大,但肯定比你的六十七平方大很多,我至今都還沒有能夠走遍它。說是一個實驗室,實際上它是一個島,一個島中之島,大概很難想象在一個原始森林遍布的荒涼島嶼上有一個淡水湖,而那個淡水湖的中間還有一個島,是如何的奇妙。總而言之,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我卻覺得乏味,那裏除了母親就隻有不懂英文和法語的工作人員,他們每天就隻是做些雜活,也不敢和我說話,我母親也不怎麼和我說話,她不是在做實驗,就是在準備做實驗,甚至難得和我說話的時候都是在做實驗,她將各種儀器的電極片貼在我的身上,然後收集數據,我記得她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個單詞就是‘完美’。你小時候是不能交朋友,不能玩遊戲,我小時候是沒有朋友可交,也沒有遊戲可玩。沒有積木,沒有布偶,也沒有其他小朋友,剛開始我能做的隻有智力測試題,後來等我長大一點就變成了數學題,也沒有人給我上課,我媽媽很忙,她每天隻抽一兩個小時教我,大多數時候都靠我自學,她隻是給我布置任務,考察我的進度......”
“所以你都是自學的?”成默在雅典娜的耳邊呢喃,他的手穿過了雅典娜的發絲。
雅典娜輕輕的“嗯”了一聲,像是漫長的詠歎。
“考核不過關會有懲罰嗎?”成默稍稍加重了點動作。
“沒有,她沒有懲罰過我,不過也很少誇獎我,奇怪的是我小時候雖然很期待她誇獎,可她真要給我一個讚賞的眼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高興不起來,還不如和她一起吃飯來的........幸福?不該說是幸福,應該是滿足,也許是隻有在胃被填滿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一種充實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