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回去睡覺啦。早走遠了,上哪兒找去啊。幹脆把傻子的吊割下來喂狗算了!”眾人紛紛表示讚同。
傻子一聽這話,嚇得不得了,捂著襠部竄得飛快地跑掉了。這邊,一片蕩笑,也漸漸遠去。
母親哭了,驚嚇還是驚喜?
她伏在那個墳頭上哭了半夜,天蒙蒙亮的時候離開了。走時,回頭看了看那片亂墳……
第二天,人們發現了亂墳崗上淩亂的腳印,還發現了一個墳頭上有個人蜷在那裏的印子。這個怪事像長了翅膀,不到半晌的時間就傳到了他的耳中。他驚恐不已。一個一起去找人的男人對他說:“就讓她走吧,你看,連鬼都護著她。咱們搜了半夜,那麼大的人都沒搜到,邪了。”
說話的人心裏暗笑。
他臉色發青。
母親沒走遠,兩人法*得以相見。姥爺庇護了母親,這才安頓下來。
母親始終不相信是鬼救了她,但也好所不出那個人究竟是誰,那個聲音她很陌生。
大姨對我講得有聲有色,完了還說:“你媽應該去那裏燒紙的,好好感謝一下。話說回來,你媽是好人,鬼才保護的啊。”
我心裏一陣緊似一陣,她再說下去我就會嚇哭出來。
3
校長在家裏一住不走了,既然事情已是大家有目共睹,便無所避諱。
他隻跟母親說話,對於父親,擦肩而過時他也懶得理會。吃飯的時候,他正正經經地坐在桌旁,等母親盛好飯菜。而父親,一個人默默端起飯碗,蹲在黑暗裏,一口狠似一口地咀嚼饅頭。
母親似乎忘記了父親的存在,有他在,母親滿麵春guang。兩人時不時地拋媚眼,趁人不在還要搶著親一個,甚至在飯桌上,當我和宇兒埋頭喝粥的一瞬間,兩人就會接一個吻,隨之偷偷詭笑。母親以為他們的做法很神秘。我們都看到了,並記在了心裏。
我一坐下吃飯就惡心,忍不住。我養成了斜眼看人的毛病,隻因為看他。一見他我就要詛咒,咒他不得好死,有時候,連母親一起捎帶上,咒他們兩個不得好死。
我想不通父親為什麼這麼懦弱,不阻擋,甚至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母親巴不得校長住下不走,他一走,父親就要罵人。他在,父親不罵,沉默得很。父親罵得再凶,我都不願校長住下。我的一舉一動母親都看在眼裏,她無時不在用眼睛剜我。倘若有一天,我幻想中的鏡頭出現——我拿菜刀親手把他給剁了——也隻會因為母親嚴厲的目光而罷休。我怕她,恨她。
他們的關係維持了多久?有兩年多。校長三天兩頭來來去去。
父親罵母親:“就讓你他媽的不要臉,作惡多了沒好結果。”
母親回應:“你和你媽不是整天說我除了嫁給你,找不到男人嗎,好,現在你看到了。我找到了。”
父親氣急敗壞,要打人。但還是忍住了。
我心情不好,沒一天高高興興上學、回家。一天到晚我都心不在焉,寫日記,撕日記,巴望著把這個校長開除。終於有一天,他離開了我們的小學,調往另一所學校。可惡的是,每天他還要回我家過夜。
我的臉上開始長雀斑,斑斑點點爬了一臉。四四是第一個發現的,她驚訝地告訴了我這個事實。我回家照鏡子,照了半個時辰,一把把它摔成了碎片。鄰居對母親說,克克這麼小就長雀斑了,帶她去看看醫生吧。
母親淡淡地說,沒事,她整天繃著個臉,繃的。
母親不會為我考慮什麼,她煩透了我。她認為,我無時無刻不在搗亂,賭氣,破壞她的好事。
我真的好久好久不再照鏡子,很害怕看到自己的模樣。有段時間,我很擔心,害怕像我這樣的長相將來嫁不出去。
我對四四說:“四四,你臉上那麼幹淨,將來肯定會嫁給城裏人。我臉這麼難看,上大學人家都不收,咋辦啊。以後連農村人都不娶我。”
四四很自信:“誰說的啊,沒事。我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你到十八歲的時候就好看了。”
我很失望:“還有那麼多年啊。”
讀初中時,遂了我的心願——離開這個家。從那時候起,也就是十一歲,我開始住在了學校,直至現在。初中時,一個男孩子似乎對我有意思,我才又開始買鏡子,照鏡子,摔鏡子。如今,我的鏡子裏的人真像四四說的那樣,臉上幹幹淨淨了。
每次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我總像個小偷一樣,從他身旁偷偷溜過。我害怕看他冷峻的臉,更害怕和他有任何對話。父親心裏不高興,和我一樣,我明白。
越是害怕越是逃避不了。
那天,除了父親,家裏沒其他人。放學回家,我挎著書包往屋裏走,父親蹲在門口,一隻手拿著一張紙,一隻手捏著一隻鉛筆。他似乎沒有發現我,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張紙。
我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從他身邊擦過時,他叫住了我:“克克。”
“唔?”我的嗓子瞬間變得很緊,被卡住了一般,直想哭。
“給你,看看。”父親話音未落,那張紙就已經塞在了我的手裏。
我不想看,不願看到任何東西。從父親手裏來的文字,不是好事。
我不敢不看,他是我的父親。
“我要殺了ХХХ”赫然進入我的眼睛。
我的手在顫抖,哦,我的父親,他是有想法的啊,和我的一樣。但為什麼挑明了之後我是如此害怕。好像我們不是要去殺人,而是別人要來殺我們,事先給個警告一樣。
我一時回不過神來,腳下軟得不行,我勉強支撐著,怕一個分神便栽倒在地。
父親說話了:“你給我記住了。”
我把紙遞給他,不敢接話。父親還要說什麼,表達不出來。他要說,你記住今天我寫的東西,將來犯事了,你至少還知道你父親的心裏話,作個證人。他還要說,我們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家都不要活了。他還要說,你父親我不是一軟蛋,沒有來動作是時機不到。
我坐在床沿上,腦子裏反反複複全是父親的那句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時候,我忽然可憐起了母親,她還不知道真相,還不知道父親的蓄謀。要不要跟她說?為什麼要說,又不是殺她?但不管是殺誰,隻要父親殺了,父親也要陪命的啊。要不要跟母親說?要不要說?
這是個大問題,我從未承擔過的責任。它太嚴重了,嚴重得使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想先死,更不想看到父親死了,要是母親死了,我隻會高興一天,第二天便要後悔。我隻想叫校長死掉,隻想叫我的家人好好在一起。
直到母親回來,我都沒有想好是不是該把這件事跟她講。父親把自己關在屋裏,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我真的很害怕,萬一父親一打開門,迎麵提著一把刀?
我最終沒有對母親說。我想了很久,最後認為,隻要我在,父親就不會死,因為,他是那樣愛我,在這個家,他最愛的人就是我。他還說,要我考上大學。
我的判斷是對的。父親開門的那一刻,我的眼都直了,被自己的想象嚇的。父親兩手空空地出來了——他放棄了。
這成了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一個關於謀殺的秘密,一個還沒有開始的秘密。
4
校長跟母親是怎樣光明正大而有偷偷摸摸。父親跟母親又是怎樣相互防備相互敵對。
我跟宇兒跪在床上寫作業。母親重重地踩著步子走進來——校長這天不在。
“你爸爸不要咱們活了。”母親的臉很黑。
我倆不敢吱聲。我的頭嗡嗡作響,我拒絕聽到這些東西。
“但我們一定要活下去。”母親補充道。
我倆深深埋下頭。
“聽到沒有?”
母親要確認我們的態度。
宇兒咬著鉛筆,抬起頭響亮地回答:“聽到了!”
我的頭埋在書裏,沉重得抬不起來。父親恨母親,正如我恨她,應該的,我是這麼想。父親不是不想叫我和宇兒活著,最多心裏想著不想讓她活。除非,父親一夜之間瘋了,才會作出家破人亡的舉動。我什麼都不擔心,就是害怕父親瘋掉。
我時時提防著他們倆。
“克克!”母親看來非要我表態。
“恩?”我還是哼了一聲。
“我的話你聽到沒有?”母親追問。
“聽到了。不活就不活,沒關係。”我淡淡回答。
母親托起我的下巴,我抬起眼睛正視著她:“我早不想這樣活了。”
母親很驚訝:“你怎麼能這樣子?”
我突然敢說出心底話:“你們倆不要臉!”
不說她就知道我指的是誰。
母親猛地抽出脫著我下巴的手,揚起了巴掌。我盯著她,等待著。母親的手揚到半空,停頓了一秒鍾,很無力地垂下了。
我長長鬆了一口氣。
“你倆,把作業本上的紙撕下來一張!”母親命令道。
這次,我乖乖聽話了。
一人一張紙,擺在麵前。
母親指著紙:“我說,你們寫。”
“我一定每次考一百分,將來讀完大學,為媽媽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