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是個聰明而偉大的人,做他的徒弟我感到很光榮。
我一參加工作,他就教導我說:“小子,記住兩條:一、多說拜年話;二、夾著尾巴做人。”
我當時還不理解師傅的講話精神,以為他的意思是:天天跟人說“新年好”並且要剪一條狗尾巴放在褲襠裏。我這樣做了一個禮拜,師傅給了我一記耳光,問我:“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我捂著紅通通的臉頰說:“豬是怎麼死的,答案很多,殺死、病死、撐死、懶死,氣死……,這要看具體哪隻豬了。”師傅咬著呀,狠狠的說:“笨死你!”
師傅生我氣了,一個月沒理我。我心情很忐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如果師傅氣死了,我可怎麼辦呢?我還不知道豬是怎麼死的,這裏邊的奧妙,我是一竅不通,狗屁不懂。而且師傅如果氣死了,師母怎麼辦呢?現在師傅還活著,就有不少色迷迷的男人老圍著師母轉悠,要是師傅死了,師母沒了師傅的保護,還不被那幫男人追到河裏去?我越想越害怕,就主動找到師傅說:“師傅,你別生我的氣啦,關於豬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我已經想明白了。”師傅“嗯”了一聲,歎口氣說:“你想明白就行啦,以後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我答應他一定按照他的指示辦事,絕不自己做主,“您說往東我不往西,您說打狗我不罵雞。”師傅很高興,拍拍我的肩膀說:“孺子可教!”
至於豬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我其實根本沒弄明白。可是師傅並沒有追問我,這讓我覺得很慶幸。通過這件事我發現,隻要我乖乖的聽師傅的話,按師傅的指示辦事,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了。師傅在乎的不是你對問題的答案,而是你對他的態度。由此可見,師傅不是個較真兒的人。
我不再見人就問“新年好”了,狗尾巴也從褲襠裏扯出來扔了。師傅的臉色漸漸紅潤了,有什麼苦活兒累活兒都教我幹,他經常鼓勵我,這令我幹勁十足;他有時也會臭罵我,這讓我覺得沮喪。師傅說:“罵你等於愛你,知道嗎!”有了師傅的這份愛,我又幹勁十足了。
過了沒多久,師傅說:“你小子可以獨當一麵了。”他就經常跑到車間的拐角去詐金花。我也想去詐金花,因為我看見他們玩兒的都很快樂。師傅不讓我詐,他說我手藝還不精湛,還得“多多幹活兒實踐。”於是,我一天到晚累的要死,師傅則一天到晚樂嗬嗬的。我就盼著有朝一日也能去和他們詐金花。
就算再累,總有一件事使我不能割舍,我堅持每天去喂那隻被我剪了尾巴的大黃狗,因為我實在覺得從心底裏對不起它,由於我的愚鈍,使它永遠不能再搖著尾巴做狗了。
大黃狗真可憐,自打它沒了尾巴,就沒有人再喜歡它。我為此很內疚。我曾想學著清末的時候好多人裝個假辮子一樣,給它裝一條假尾巴。可是試了老半天,怎麼也不成功。假尾巴裝上以後,隻要它一開心,尾巴就會掉在地上,惹來一片嘲笑聲。我想:一隻不會搖尾巴的狗,人們不會喜歡它;一隻沒有尾巴的狗,人們更會鄙視它、笑話它;盡管這隻大黃狗生性善良而且從來不去沒事兒捉耗子,可是人們不看這些,他們的眼睛隻盯著它的尾巴。
沒過多長時間,大黃狗在孤獨中死去。這於我更內疚。他不是餓死的,因為我天天去喂它。它的死因,是因為沒有人喜歡它。在它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想它很怨恨。而它怨恨的對象,多半會是我。倘若不是我想要“夾著尾巴做人”,它也不會失去屬於自己的尾巴,它也不會這樣哀怨的死去。我這才明白了:剪了它的尾巴,就等於要了它的命。反過來,師傅說的“罵我等於愛我”,道理大概是一樣的。
我哇哇的嚎了一宿,吵得工友們一夜沒睡。他們礙著我師傅的麵子,沒有拿鐵鍬來拍死我。但我看得出來,他們的眼裏都是怨恨,而這恨的對象,肯定是我。我感到很內疚,又感到很害怕。我想:倘若工友們象對待大黃狗一樣的對待我,都不喜歡我,我大概也會很快的在哀怨中死去。但是我現在還不想死,因為師傅告訴我:“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你師母正給你尋思著好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