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故意做出一副為難樣子,把王宜和帶到堂屋,悄聲道:“娘,大哥一醒就猜到了這裏的事兒,他……”
王宜和跌足歎道:“我就說這屋裏不能放紅!偏來客我還得陪著走不開!他說什麼了沒有?”
賈元春道:“大哥問了是什麼事兒,就不說話了。”
王宜和歎了幾聲,匆匆往屋內進去,坐在賈珠床前喚:“珠兒,珠兒?”
賈珠緩緩睜眼,看向王宜和,一言不發。
看了賈珠的眼神表情,王宜和心下發驚,她欲要解釋,兒媳婦女兒侄女都在,又不好和兒子服軟。
賈元春做知機狀,忙道:“娘和大哥說著,我領嫂子去那邊屋裏看看,鸞妹妹也去?”
王熙鸞接話:“我也過去。”
三人分先後出了臥房,賈元春又悄聲囑咐這裏的人半句不許透露才剛的事,否則縱太太要獎賞她們,她也有本事讓她們後悔。
未來北靜世子妃的話誰敢不聽?再者這裏服侍的人見了秦可卿模樣兒,也多有可憐她的,並挑撥了太太和大爺姑娘不好,對她們什麼好處?自然連連答應絕不和太太透露一個字。
臥房內服侍的人也被王宜和打發走,屋內隻剩了她和賈珠母子兩個。
不待王宜和開口,賈珠先發問了。
“娘,我千求萬求你退了和李家的婚事,就是不想連累人家姑娘為我守一輩子。”賈珠直直看著王宜和,“我本以為娘答應了,是懂我的意思,怎麼娘不聲不響,也不告訴我,給我娶了這麼小一個姑娘回來?她才多大?娘怎麼忍心?”
王宜和本還覺得心虛,但聽得賈珠最後一句,她禁不住落淚反問:“我怎麼忍心?是,我怎麼忍心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兒子獨身一個孤零零走了,身後連個上香陪著的人都沒有?你叫我怎麼忍心?”
“你說不必為了你得罪李家,那和李家退了就退了。如今這秦氏隻是八品工部司務抱養來的,秦家巴不得把女兒嫁過來,咱家也不得罪了誰,有什麼不好?”王宜和說著竟掉下淚,“還是你要和我說,你不忍心秦氏給你守著,就忍心讓娘看著你一個孤零零的走?忍心讓娘看著明明有法子救你試試卻不試?”
果然是這樣。
賈珠心內歎了一聲,說:“娘,您別哭,我想問您幾句話。”
王宜和忙擦了淚,道:“你說。”
“娘讓秦氏給我衝喜,是有想看能否借喜事把我衝好的意思,是不是?”
“是有……珠兒,你若不忍心秦氏守著,就好好兒的養好了罷。”
“那若我真好了,好到和從前一樣,娘不會嫌秦氏出身低嗎?”問出這句話後,賈珠就仔細觀察王宜和的表情。
王宜和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要說話,但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垂眸思索。
“今日我和秦氏已行了大禮,她算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還是在我病中為我衝喜才嫁來的,若無大錯,往後咱家不能休棄她,讓我另娶新妻,否則咱家便是忘恩負義貪圖富貴的無恥人家。”從醒來到現在有將近半個時辰了,賈珠還滴水未進,他忍著喉嚨裏的不適,把事對王宜和分說清楚。
“娘後悔了?”看王宜和表情變幻,賈珠心下發沉。
“這……這……”王宜和說不出來,起身把水杯拿到手裏,要給賈珠喂水,“你如今病得這個樣兒,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罷。”
賈珠就著王宜和的手喝下一整杯水。
王宜和把杯子放回幾上,打開食盒,親從裏邊端出粥湯小菜。
她發髻上的幾縷白發刺痛了賈珠的眼睛。
說到底,娘還是為了他……
娘,妹妹,秦氏,這都是他的責任。
特別是秦氏。
如果他死了,秦氏就徹底成了無根浮萍,無依無靠了。
賈珠咽下一口粥,道:“娘,既然兒子今日和秦氏成了大禮……想必這就是兒子和她的緣法。”
王宜和沉默攪動著碗裏的粥,拿起筷子挾了一片小菜放在粥上。
“她人都來了,一會兒讓兒子和她單獨說幾句罷。我這個病,總要讓她心裏有數。”賈珠求道。
“見,都成親了,是夫妻了,見就見,想說什麼你就說。”王宜和又喂給賈珠一勺粥。
賈珠不再說什麼,沉默吃飯吃藥,收拾一回,人已覺得甚是疲倦。
而王宜和見賈珠今日比平日多吃了好幾口粥,藥也喝得利落,心下又是高興因秦氏讓兒子有了精神,又不免發愁秦氏這出身真是太低了。
出身低還好說,偏還是抱養來的,來曆不明……
王宜和把秦可卿領到賈珠床前,囑咐她:“看著些你大爺的精神,別叫他太勞累了。”
秦可卿垂首答應。
王宜和略作猶豫,領著人出去,關上臥房門。
“你坐。”賈珠努力對秦可卿揚起唇角。
“大爺……”秦可卿小心坐下。
賈珠拽住她的手,秦可卿立時覺得臉上發熱。
“太太說什麼你就答應,我和太太說的話半真半假,太太再說給你,你該信的信,拿不準的得空問我,別都信了。”賈珠看著她認真道,“你年紀雖然還小,但我病著,少不得要你苦一段日子,等我好了,都補給你。”
“我會好的,你別怕。”賈珠對秦可卿許下承諾。
略看了賈珠一會兒,秦可卿抿嘴笑著應下。
她的爺病容憔悴,瘦到手上幾乎都沒了肉,可卻讓她感到安心。
秦可卿用目光細細描摹賈珠的眉眼。
賈珠已經累極。
但他在昏昏沉沉睡下前,沒忘了叮囑秦可卿:“我和你說的話別告訴太太……”
秦可卿把賈珠的手放回錦被中,給他掖好被子,放下床帳。
*
榮國府東院來客早早就散了。
溫瑛下了席,領著王熙鸞辭別王宜和,還要到榮慶堂去辭一回賈母。
賈瑚等男子晚上請安慣常是隻在院中行禮後,便各自回房用飯。
但今日賈瑚卻入了賈母正房,留下來吃了晚飯不算,還坐在那裏等著。
賈母對張問雁笑說:“你看他,平日來了行禮就走,門兒都不進,今兒鸞丫頭一來,坐得比誰都穩當。”
張問雁也笑:“他也怪可憐的,翻年就十八的人了,媳婦兒還那麼小不說,偏一年到頭見不著幾麵。好容易有這麼個機會能見媳婦兒一麵,老太太就別笑話他了。”
賈母笑道:“你是他娘,就知道你疼他,替他說話!”
說笑幾句,逗賈迎春賈寶玉賈琮——賈琮快滿一周歲了,已會叫人,性子模樣都好,張問雁便常帶著翡翠母子兩個來榮慶堂這邊湊趣兒,好讓賈琮在賈母跟前兒混個眼熟——一回,聽人報東院客已散,賈母道:“老二媳婦這回可能安心了。”
張問雁看賈母神色略有不虞,笑道:“說來珠兒瑚兒不愧是一家子兄弟。我本以為瑚兒鸞兒兩個差得就算大,誰知珠兒和珠兒媳婦也差六歲。阿彌陀佛,保佑璉兒往後能說個年歲差不多大的,不然我這盼兒媳婦就盼不過來了。”
賈母笑道:“你別說這話!這可都是越說越應驗的!”她又道:“璉兒也十三了,是該打算起來了。”
張問雁道:“離出孝還有一年多,我想著等後年正月出了孝,先打發璉兒回南,好歹考個增生回來,好讓人家看看出息。”
賈母也道:“這才是正理。”她問賈瑚:“瑚兒,你覺得過一二年璉兒有幾分可能得中?”
賈瑚就在旁聽著,間或喝口茶,神情無半分波瀾。等賈母問他,他才開口:“璉兒這二年格外上進,若照這樣,出孝後他十有八·九能中。”
一時人報定安伯夫人和鸞姑娘來了,賈母端坐不動,張問雁和賈瑚等都出門相迎。
“哎喲,你可來了,你再不來,瑚兒怕都要往東邊找你們去了。”張問雁見了溫瑛就打趣兒。
溫瑛打量兩眼賈瑚,笑問他:“等急了?”
賈瑚忙道:“小婿不敢,嶽母大人自然要全了禮才來。”
張問雁道:“去,還不去護著你媳婦?”
賈瑚看張問雁一眼,和王熙鸞互行了禮,立在王熙鸞旁邊。
溫瑛似笑非笑:“好個張姐姐,這還當著我的麵兒呢……”
張問雁挽住溫瑛的手,說說笑笑進了裏頭。賈母站起來笑請溫瑛坐,諸人團團歸座,賈迎春等也來見禮。
因才剛正說到孩子們的婚事,賈母看自重進屋內後,賈瑚眼神就沒離了王熙鸞,再看王熙鸞身量已隻差一二寸就和她娘一樣,模樣兒也越發生得好了,心下便不由想到賈瑚王熙鸞年歲差得確實有些大,真等到王熙鸞十五六兩人才成婚,那時賈瑚都二十一二了,實是有些大,心下便起了想讓賈瑚王熙鸞早二年就成婚的念頭。
但婚事的話不好當著孩子們說,賈母便對溫瑛笑說:“求定安伯夫人今日可憐可憐我們瑚兒,許兩個孩子說幾句話。這屋裏這麼些人,瑚兒一貫是知禮的,我拿榮國府名聲擔保,他必不會唐突了鸞丫頭。”
溫瑛看時辰還早,再看賈母說得懇切,便笑道:“老太太都這麼說了,我不應下,也太不近人情了。”她對賈瑚沉了聲兒道:“今兒全是看在老太太和你娘麵子上,你可仔細些!”